画的是一片荒野虽然没有上色,只凭黑白线条她还是能看出这是荒野。画得极精细,凑近看的话连岩石的纹路都清晰可见,焦土上偶有一丛绿茵茵的小型灌木,枝叶被烧焦了些许,塌陷的岩层下露出被压断的,人的脊椎。
乍一看,只是一片凄凉的荒野。
仔细看,却到处都是尸体。
说是尸横遍野都不为过。
她试着数了数,这张画里的尸体超过了一百甚至接近两百,每具尸体上都有刻画得极细致的面孔,但是没有哪怕一张脸是重复的。
似是刻意,他把每一具尸体都画成能看到脸的姿势。
古怪得很啊。
不过这样宏大的场景绘图,他却连最细微的光影关系都照顾到了,虽是尸横遍野,但却异常的协调,看着很舒服。
只用钢笔就画出这种效果吗?
三枝海棠不禁对他起了一丝钦佩的感觉。
“你说什么?”轩氏清放下笔,把头转了过来。
“我说,你画得很棒啊。”
“真的吗?”
“真的啊。”三枝海棠不明所以。
“谢谢!”轩氏清突然激动起来,他好像从没受过人夸奖的样子,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啊,没什么……”三枝海棠没搞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激动成这样子,明明之前还是对什么的漠不关心的。
不过。
“你为什么要画这么多尸体?而且每一张脸都没有重复,过于细致的话耗费的心力很大而且也没什么收益,适当简化一下会比较好吧?”
“不,不可能简化的。”轩氏清说。
他拿起笔,在纸上勾勒出一具小小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婴孩的肥嘟嘟的脸,寥寥几笔,这张脸便传神起来,他接着在下面绘上被倒下的树干砸得扭曲了的身体。
又是一具尸体。
“怎么可能简化,他们……都是我认识的人啊。”
“……”三枝海棠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两座山之间的荒野上满是惨白的尸身,有的完整有的残破,有的被不知名的野兽啃食得只剩头颅,按理说,这样的画面无比悲凉。
可她在这张画上看不到悲伤,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淡漠,然后他说,那些都是他认识的人。
“这里是哪里?”三枝海棠问。
问的是这张画。她很好奇什么地方会有这样的景象。
“月见山脚下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我的家乡。”轩氏清想了想,说:“我小时候经历过一场饥荒,啊,就是关都很有名的那场战争引发的,一村子的人都死了,老人临死前说自己的尸体留给小孩吃,他们不敢,就都饿死了。
说实话这事还要多亏了你们三枝家那代的家主,他耗费巨额家产赈灾不索取任何回报,三枝家在那之后有一定程度的财力缩水,所以我很佩服他。”
轩氏清说着,换了一支笔,比刚才用来画面孔的要更粗一些。
“不过三枝家再怎么富可敌国,也只是一家,他们救不了一个世界,更阻止不了一场灾难。”轩氏清笑笑:“我父母都死在那场饥荒里,是哥哥带着我走过了那段地狱般的路。”
三枝海棠低下头没有再说话,她有听过十五年前关都的战争,也知道那场灾难,但那时她还是一个两岁的婴孩。
“那时候我三岁,跟着哥哥横渡了红莲海,翻越了白银山,他自己瘦了十几斤却从没让我饿着。
我们本来打算逃到城都,却差点被饿极了的难民吃掉。不过还好,快死的时候我遇到了老大,他像个大英雄一样从天而降,浑身都披满了温暖的光。
他救了我们,所以我哥哥发誓用一生来报答他。
其实我是没有什么感觉啦,那时候的记忆都模糊了。在三岁的小屁孩看来,那场逃亡更像是和哥哥快快乐乐地旅行,然后路上碰到一个亲戚,被带回了他家就住下。”
轩氏清伸了个懒腰,草草给手上的画结了尾。
他的画里没有悲凉,只有经历过太多死亡之后对生命的漠不关心。
“虽然很多东西都记不得了,但还是偶尔会梦到家乡的那个小村子,梦得多了,就想把它画下来,吓不倒别人,拿来吓吓纸鸢姐也好。”
轩氏清对三枝海棠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笑得很纯粹,只是大男孩被夸奖之后的开心和小得意。
“谢谢你听我唠叨,心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多了就会想找人吐苦水,不过今天老大和纸鸳姐都不在,只好麻烦你了。”
“嗯……没什么。”三枝海棠看着轩氏清手里的画心想他的画功还是很扎实的,如此庞大的构图居然没有画崩。
和轩氏清一样,她对饥荒其实没什么感觉。
从小长到现在还从来没饿过呢,减肥节食也是从来没接触过的东西。
“呐,能帮我画一张吗?”她忽然有了这个念头。
“乐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