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永安二十三年,北境榆州郡内,出现了百年不遇的蝗灾。
先是大旱,烈日肆无忌惮,没有遮挡,吸干了仅剩的河水,地表干涸的张开嘴,渴求上天的甘霖,老百姓们也是望眼欲穿,然而等到的却是漫天的飞蝗。它们成群结队,遮天蔽日。对着仅有的庄稼进行肆无忌惮的啃食。面对人们血红近乎渴求的双眼,它们露出尖锐的口器,好像两把锋利的尖刀,带走了人们赖以生存的粮食。在这场人与蝗的搏斗中,可能在后世的史书上,也仅仅只有六个字:岁大饥,人相食。
朝廷知道了这里的惨状。作为三皇子,梁珏主动请缨去了边疆。他去那里不仅仅是救灾,更多的是去避祸。毕竟自己的父皇已经垂垂老矣。太子大哥梁瑛和二哥梁璧也开始争斗不休,宫内的世界剑拔弩张。对于他而言,走更是一种自由和心安。他上表请求主动赴榆州巡视灾情。皇帝欣然答应。他领了职,飞快的回府准备行装,在重阳节那天,带着浩浩荡荡的运粮队伍,奔向了榆州城。
赶赴榆州的路上,他乔装打扮成一个商人,没有过分的声张。
快到榆州时,天上下起了雨,迟来的秋雨没有给我民众带来希望,反而一场秋雨一场寒,不禁让送粮的队伍都裹紧了衣服。泥泞的道路成为了送粮的一大难题,梁珏便与运粮官商议,自己和随从先去榆州城,派出那里的守军接应,这样就能快一点了。
“殿下一路小心。”两人一拍即合,梁珏与随从杨吉儿离开了队伍,披着蓑衣,带着斗笠,身骑白马往城里疾驰。
他到达榆州郊外的时候,已然是深秋。虽然现在还不是冬日。但是枯黄的野草却已不在,裸露出了贫瘠的泥土,天上没有一只飞鸟,老百姓穿着破烂的衣衫,无力地向前挪动,与他们相伴的,还有几只瘦骨嶙峋的黄狗。一路上,他与侍从一句话也没说,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道将来会怎么办。
到了城内,榆州城的守将郑默热情的接待了他,不一会儿就派出了接粮的守兵。简单的寒暄之后,梁珏还想要了解城内的灾况,觉得还是应该自己下去微服走访。他向郑默说了自己的想法。
郑默表示:“任城王若想亲自探查。还需要多带几个随从。”梁珏摇了摇头:“人太多反而被发现。我只带一个随从就好。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会让他飞马来禀报你。”
郑默拗不过他,点了点头,同意了。但他还是不放心,也派了自己的一名仆人。在暗中始终观察着两个人。避免发生什么意外。就这样,梁珏带着杨吉儿。扮做商人。走在了榆州城的大街上。
可能是因为灾情的缘故,城内大街上并没有多少人,整条街安静的出奇。唯一热闹的可能只是粮店了。每一个买到粮的人们都是十分谨慎的。恨不得将其双手捧着走出。视作黄金。其实粮店里也没有过多粟米,今年的粟米早就绝收,更多的只是山上的一些栗子和红枣罢了。
梁珏和随从正百无聊赖的在街上走着。一声争吵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这袋栗子明明是我的。你为什么一直要追我?”少年的枯脸微微泛红,他个子不高,脖子上的青筋鼓起,双颊凹陷,下巴短小,要不是饥饿,他也是一个面庞黢黑的圆脸少年,他身上全是泥土,但依然用尽全力的叫嚷着,声音虽大,却也掩盖不住他的心虚。
“是你明明在城外抢了我的。还倒打一耙!”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我,我,说我偷你的,你,你,有什么证据?”
女孩儿听到这句话立刻就火了,也不顾自己凌乱的头发,张牙舞爪的想要抢回袋子,眼眶也微微泛红。
女孩子也是瘦瘦的,清秀的瓜子脸上却有一对狮子眉,眉弓上挑显得很有气势,在这场大战中丝毫不弱,身材清瘦,但骨架却很大,高挑的身躯始终坚挺,况且也有一副大嗓门,周边的人们都不想靠近她。
两个人就这样扭打在一起,女孩儿的战力盖过了少年,甚至挠花了少年的脸,但少年拼死护住布袋,没有让女孩儿得手。
“住手!”忽然,一个脸上带疤较的少年突然过来。他身材高大,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右脸颊上有一条淡淡的伤疤,一身红棕色的短衣,手腕处有一处墨色的补丁,“好男不跟女斗,我不想和你吵。但是你为什么要抢我兄弟的东西?他是个老实人。你就这样欺负他?”
“老实人,老娘就没见过老实人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我呸!”女孩儿和那个矮少年又厮打在一起。旁边的带疤少年一把将二人扯开,却一个失手。女孩子重重的摔在地上,额头也磕破了。
“我听说了。你已经追了我兄弟一路了,现在家家缺粮食,你要是真饿,我可以给你一点,你要是还抢,我,我可就不客气了。”
梁珏在此处看了半天。他决定要出手管一管这个闲事,“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梁珏一句话将三个人的眼光引过来。
梁珏柔声询问那个女孩子:“你是从哪里将这些栗子背了出来?”女孩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倔强又委屈:“亲戚的家里,这也是我家唯一的口粮了。”“你说是从自己的远亲戚里背来了这么半袋栗子。路程有多远呢?”“三十里。”
“那你呢小兄弟。你这袋栗子又是从何而来呢?”“我,我是在刚才那粮店里买的。”少年的脸全红了。
“花了多少钱呢?”“五十钱。”梁珏笑了笑,又一脸严肃地对那个少年讲:“今天我刚刚路过粮店,现在一斛粮食可价值百金。而且这布袋中的栗子。有的并没有剥壳。依旧带着尖刺。如果背着走三十里的话。手,脖子,哪怕是肩膀上的衣服也会被磨破的。”女孩的眼睛水汪汪的望着梁珏,泪水大颗大颗的落下来,丝毫没有顾及肩上已经划破的麻衣。
旁边的带疤少年。好像是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一脸的不可思议:“阿铁,你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儿?”那个叫做阿铁的男人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拉着他。立刻的走开了。
女孩儿这才卸下了刚才的泼辣,她对梁珏千恩万谢,“恩人,我以后一定会报答的。”梁珏说让她不用放在心上。但女孩儿表示,她一定会答谢的。梁珏开玩笑的问:“你会怎样谢我?”
女孩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以前我家在城西有一个酒坊。爹爹去世后,酒坊就关张了。但是我和姐姐却有传下来的酿酒手艺。是我们榆州城里的一绝。等什么时候灾情过了。我给你送过去我亲手酿的酒。”
“好。”
女孩子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先走了,家里的娘亲和姐姐还等着粮食下锅呢。”说完背起袋子就要走。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梁珏对她大喊。
女孩子眨着眼:“我叫尹茹安。城西摘了幌子的酒坊。就是我的家。”
梁珏与她挥手告别。忽然想起刚才的那两个少年。便让杨吉儿跟了过去。
杨吉儿不解。为什么还要跟着他们?梁珏表示:“那个少年在偷栗子的时候脸红心跳。没有底气。说明他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这样做的。他一定是有了难处。说不定我们可以帮帮他,哪里有那么多的恶人,只不过是形势所逼,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梁珏与杨吉儿跟到了一个偏僻的巷子里。屋檐破漏,茅草在北风中胡乱飞舞。北地的傍晚已然冷得刺骨,秋风怒号像小刀一样刮在脸上。院里有说话的声音,于是他们俩站在门外。没有立刻进去。
“你怎么能这样干?大家都不容易,咱再饿也不能抢别人的吃的。”
“可是。可是我已经没有钱给我娘买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