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先生乃我齐国股肱之臣,大师但讲无妨”。因齐听到扁鹊这样说,心里越是狐疑。
“那我便直说了。当下齐国有两难,一为宫难,二为国难。不知太子体察否?”扁鹊道。
“哦。齐国有两难?”田因齐此时对这位当世名医,有了一些怀疑,但毕竟为当世名医,还是先听听这人怎么说。因此还是表现出了对于名士的谦卑态度。“愿闻详情。”
“所谓宫难者,为齐君将暴染沉疴之病,且将入无药可医之阶段;所谓国难,乃列国必乘国丧之时向齐国发难。自春秋以来,国与国之间早已无义战,不下战书,还请太子早做打算。”
“先生是在危言耸听吧。君父身体一向康健,虽然朝政多交付于我与几位大臣,但前几天还有一些朝会,当时君父谈吐自如,神情奕奕,并没有人发现他有生病的迹象,更不用说生大病、长绝症的迹象。至于国难,恐自不成立。”因齐说这话时,还是想给这位名医留足面子的。
作为人子,他完全有理由生气发飙,听到家人的生病且是大病绝症,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视同为一种诅咒;作为太子,更是有自信保障好齐国的安全问题。但对于因齐而言,把内心里真正所想的说出来,自然有失风范。
看到太子将信将疑,客卿淳于髡主动接过了话茬:“先生为名医,问诊“望闻问切”,讲究有凭有据,然而,你到我齐国出此不吉之言,既让人难以相信,又让人感觉先生居心叵测。实难让人相信。”扁鹊看齐国太子与淳于髡都犹疑满腹,便直接起身而道:“既然太子与客卿均不信我,老夫告辞。只是今后,齐国若遇宫难国难,休后悔老夫没有及时提醒。”于是扁鹊起身就往厅门外走。
田因齐毕竟为太子,一方面,见过不少世面,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辞、言语浮夸的狂涓之士,领略过不少,就算扁鹊欺世盗名,也不妨让他讲完,更何况扁鹊名声在外,绝非浪得虚名;另一方面,如果让扁鹊这样走了,万一齐国有难,齐国可能就要落得一个不礼贤下士之恶名。日后恐怕也难吸引名士入齐。
于是,齐国太子长坐(直身)而起,双手抱拳,恭行大礼,“先生且留步,方才恕我等冒昧,请先生见谅,若先生不弃,请先生教我;若齐国有难,还请先生为齐国支招,以救齐国臣民于水火。”
此时扁鹊驻了步,心中仍在愤恨,说到,“二位信不过我扁鹊,老夫求见太子,也是自讨没趣,久留也可能因齐国朝野‘讳疾忌医’而招来杀身之祸,老夫还是早点离开齐国为上。”
因齐此时再行大礼,躬身再拜,“久闻先生为当世名医,县壶济世以救天下苍生,若齐国果真有难,先生要弃齐国万民于不顾乎?因齐常闻,‘大医精诚,止于至善’,先生名医,行走列国救人无数,但行医救人,只救一人一家,若先生救齐国,则是救万家万户,此才为行医之至善,因齐思之——先生找我,也肯必有行至善之医之想法,先生真要弃齐国万民于不顾乎?”
扁鹊此时已被齐国太子的一番话打动了,心里思忖,救人与救国,都是行善,救人为小善,救国为大善。索性,既然来了,则把话说完再走也不迟。于是,回到座位之上,娓娓道来:
“老夫行医三十年,阅病无数,因此,老夫对齐君之病情,可以确定——齐君可能于近几日突发重病,且命不敢言久。”
听到此话,此时的齐国太子,方寸已乱。心里有恐惧,有迷惘……虽说扁鹊之话,未必全真,但万一被扁鹊言中,则齐国将如何走下一步棋就会成为非常重要和现实的命题。同时,君父在位已18年之久,南征北战,为齐国立世立下了赫赫战功。君父北抗燕赵,南抗鲁卫薛楚等十二诸侯,西抵魏韩与虎狼秦国,确保了齐国的太平。而自春秋后期始,天下弱齐,齐国政局多年不稳,但凡齐国内政有变,列国必然来攻。之于国家,难道这样一位功勋卓著的君主就要离齐国而去吗?之于家庭,自己是君父唯一的儿子,刚刚及弱冠之年,又怎能挑起整个齐国呢?
因齐首先想到了救人——“先生为当世名医,烦请先生救我君父,黄金、美女乃至于城池,齐国都能给。”
扁鹊说到,“并非扁鹊不想救,而是齐君病情已入膏肓。若齐君早听我言,倒还有救,但齐君已三次拒绝就医。一月之前,老夫请为齐君看病,发现病在腠理,便试图医之,结果齐君不应;居十日,复见齐君,发现病在肌肤,再试图医之,齐君又不应;又居十日,再见齐君,发现病在肠胃,又试图医之,齐君还是不应。今日,我在一旁看了齐君一眼,可谓神情黯淡,眼色无光,病已入骨髓矣,已无可救已。若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今在骨髓,老夫也是无计可施矣。特此,太子还请及早谋虑齐君身后之事。”
一直站于一侧的淳于髡,听完之后,也是愕然不已。但身为人臣者,自然应该考虑的国运所在、政事外交,而不仅仅是国君之安危。淳于髡这个时候,显示了他的冷静智慧一面:“若扁鹊先生之言,准确应验,则齐国庙堂应早谋划内政外交。太子且不可过多顾于私情而忽略此时之军国大事。”
这时的太子田因齐,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作为太子储君的身份,他慢慢恢复了脸上的平静,即使内心早已是乱成一锅粥,也要听扁鹊与淳于先生把话讲完。
扁鹊说,“淳于先生,在庙堂之上,既有察言观色之本领,又有领国之气质,八面玲珑,智慧外露。太子身边有淳于先生,实乃齐国之大幸。太子殿下可就此及早谋划时局,提前部署,安置朝野,内守临淄,外守边关,如此齐国可保矣。此为我见太子之目的。话与送到,老夫告辞。”
“先生何不留齐国?”因齐问到。
“恕扁鹊直言,齐君为‘讳疾忌医’者,因面子拒绝医治,刚愎自负,若我留齐,等及疾病暴发之时……因此,愿此后之齐国国君,当胸怀天下,吞吐八方,教齐国改天换日,蔚然一新,再复桓公霸业。”扁鹊说此话时,已起身欲走。
太子毕竟是视大体之人。虽此时内心复杂,却在内心里已经开始涌动一股创业激情。“如果因齐有朝一日能登临君位,则假以时日,定将列国对齐国刮目相看。若干年后,若先生再返齐国,定将先生不小看齐国。”
淳于髡则言,“先生既然将离齐国,这里有十金相送,还望笑纳,以当路上盘缠。”
“老夫行走江湖数十年,拒收任何不义之财。老夫不入庙堂,只医病人,以救济天下苍生为己任,向来讲究三不收:奴隶治病不收财;士兵治伤不收财;病无好转不收财。淳于先生好意,老夫心领。且老夫从不缺金。如果老夫之语应验,老夫只希望齐国太平、天下太平;齐国大治,天下大治。仅此而已。告辞!”说完便径直去了。
太子与淳于行礼毕。两人静静地坐了下来。
等待齐国将是什么,恐怕现在没有人能够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