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倚馆内,席下之位皆已坐满,管弦之乐缓缓而起。台上青衣着绫罗华锦,邂逅白面书生。
第二层的阁楼,有一小间,将台上之事尽览无遗,据说是特给某富家小姐的雅间。
女子端坐在红漆木椅上,用手撑着头,双眼在台上青衣身上留恋。
她一身碧色素衣,撑着头的手白皙纤长,手腕上环着红玉镯。双眉似柳,眼眸桃花微绽。鼻梁挺俏,唇红似血,一缕青丝胸前泻。
台上的青衣浅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好一段杜丽娘,女子轻笑,左眼下方的泪痣平添几分妖媚。
身旁的侍女点燃檀香,青铜的器皿升起缕缕清烟,香气沁人。
“长姐!”女子闻声回头,只见一十五六岁的女孩快步向她走来,浅蓝色的云衫随着步子摇曳起来。
李筱珂无奈地笑,眉间的宠溺一点点展现。
李筱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气喘吁吁。许是天气热的缘故,面颊泛红。
李筱珂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扇子,一下一下地给她扇风。她看见李筱玥喝下一大口茶忍不住倜侃:“瞧你快有十六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一点女孩子家家的模样都没有,以后该嫁不出去了。”
李筱玥嘟起嘴:“才不会呢,母亲说长姐生得美,我幸运,眉眼与长姐有几分相似,凡是美丽的人儿,任谁不会喜欢。”
李筱珂被她逗笑,用手指捏她的鼻子:“好你个丫头,越发油嘴滑舌了。”
李筱玥只是嬉嬉地笑,她打量着寒倚馆内外,它的装饰与初来到这里时没什么两样。
李筱玥只记得长姐从十七岁开始便总爱来这里听曲,那个时候长姐喜欢穿白衣,院里梨香满园。她看见长姐翻过墙头,白色的衣摆快速地消失在她眼中。
“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避,眉间露一丝。”长姐每每读到这句便会露出柔柔的笑意。
让李筱玥不慬的便是这里了,即是相思之情莫不是痛苦与伤心?她也曾问过长姐,李筱珂也只是笑,左眼下方的泪痣绽放出一朵朵的花。
台上的青衣已然谢幕,掌声拉回了李筱玥的思绪。
她看见李筱珂久久凝望着台上青衣离开的身影,不禁皱起了眉。犹豫着开口:“长姐?你知道……选秀的事么?”
李筱珂一愣,拿着扇子的手轻轻停顿,随即又扬了起来。“知道啊。”李筱珂笑了笑。
李筱玥眉头紧锁,长姐此般聪明,怎会想不到,新帝为了拉拢权势,必定会……而爹爹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忽然地,李筱珂敲了敲她的头,伸手抚她的眉:“皱着眉头多不好看。”
长姐想进宫么?李筱玥看着她的笑眼,终是欲言又止。
门外有脚步声想起,一白衣男子走进。看见坐在那里的李筱玥便朝她作揖:“二小姐有礼了。”
男子温文儒雅,李筱玥想,如果他们在一起了,怎会不是一对璧人。
耳边传来长姐轻声地叹息。
一情动,所以百难生。
一情动,所以万劫起。
李筱玥站起来找了个借口辞去,离开时她依旧看见长姐脸上的笑容,只不过她不敢去看她的眼睛,那里面是否还像十七岁那年装载着满满的柔意。
也是直到后来,李筱玥才知道那个男子的名字。他叫青禾,没有姓,戏子出身的青禾。
橅榭歌台,扬花飞絮满城,只是梦里,一晌贪欢……
李筱玥自那日后便再也没有看见过长姐去见他,而他仿佛也如消失了般。
李筱玥去寒倚馆问过,他们只说青禾再也不会唱戏了。
午日,静。
李筱珂躺在竹藤上,闭着眼睛,呼吸平顺,好似已经睡着。
李筱玥拿着披肩轻轻给她盖上,她看见李筱珂带笑意的脸。自李筱玥有记忆以来,李筱珂就始终是笑着的,唯有偶尔睡着,脸上的神情才会有丝丝波阑。
“长姐。”
李筱珂缓缓睁开眼,李筱玥握住她的手:“若长姐不想入宫,那么……筱玥代长姐入宫。”
李筱珂坐起,用手替她顺了顺头发,眼神温和:“傻丫头,你还这么小,爹爹如何让你代我入宫。”
“那又何干……”李筱玥正要辩驳却被李筱珂的笑声打断,银铃般,深深浅浅。
李筱珂的手抚过李筱玥的眉心,还真是与自己像极了的眉眼。
李筱珂轻声道:“筱玥可还记得长姐十八岁在眉间所点的梅花?”
李筱玥点头,她自是记得。那日她见李筱珂点得极为漂亮,便嚷嚷着也要点,还闹出了一番丑事。
姐妹两个忽地对视一笑。“走吧,长姐给你点。”说罢便拉着她向前走去。
李筱珂的手心冰凉,李筱玥看着她走在前方的身影,阳春四月的天气终究是风太冷么。
路过桃林,桃花片片飘落在李筱珂的肩上,风将李筱珂的披肩吹得翻滕,她似乎看见长姐纤细的身子里灌满了寒风。
李筱珂从匣子里拿出胭脂,轻点梅红。李筱玥闭着眼,李筱珂的手染过她的眉间。
她听见长姐在唱:“梅花一弄与君相守,梅花二弄与君白头,梅花三弄君执我之手……”
这样美丽的句子却听得纠心。
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避,眉间露一丝。
李筱玥想前者的忧,与后者的喜,终究是有关联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