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六章(2 / 2)无字花笺首页

“可是,你还找了夜校不是吗?景行,明明你就是想念书的。那为什么要去做那种事?”他诚恳又迫切地说:“我去想办法,求同学帮忙,看看图书馆里有没有什么事做。虽然可能钱不多,但好歹不会耽误你学习。”

“那个也不会耽误的,我有经验。”

他很是着急,话说得语无伦次:“那种环境怎么可能会不耽误。你为什么要去做低贱的工作?你完全可以选择更体面的生活。”

“书南,再低贱,我也做了五年。那天我坐车回来时,看见北平夜幕下来回奔波的人。我想明白,只要能选择真正想要的,可以自得其乐,就不算低贱吧。”他的神色平静淡然,像是在享受静谧的夜色,“而且我并没有出卖我自己,我是在按我的心意去走。”

见林书南松手,他又道:“你知道吗?很多人,在夜间是点不了灯的。”

景行于当晚就搬进了王家。如果说谢家的规则让他倍倍感压抑,那王家的宽松简直令人咋舌。不分内外院落,下人的房间几乎贴近主人的,并不需避讳什么,且每院中都有男佣。因为若昕轻易将他要到自己的院中,景行的房间就在她的屋子不远处。伺候她的人就两个,大概都在二十多岁,是做事老成的丫头。

不过如她所说,确实没有什么需要做的。白日他主动将她的屋子和院子打扫好,只需随时待命听“主人”吩咐即可。她当然省事,那两个丫头看景行勤快,人又温和好说话。她们乐得清闲,没多久就相处得很好了。

王家的男主人名王渝谦,年龄二十七八。家中下人都称他大爷,外面则尊称一声王先生。他只是偶尔来妻妾房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公务。若昕虽是新欢,可一月间也不过见了两面。虽于前年起,民法亲属编规定“妾之制度,亟应废止”,但次年司法又言:娶妾并非婚姻,自无所谓重婚。于是在这律令的可笑矛盾中,纳妾之风并没受丝毫影响。国都又迁移至金陵,所谓天高皇帝远,自然不会有人拿纳妾这种风流韵事大做文章。何况此等事与逛青楼或置外室都是大同小异,在高官权贵眼中本不值一提。

王渝谦的元配与四姨太都相继离世,院中只有四位平起平坐的姨太太。他膝下有两子一女。二子皆是元配所生。许是因怕子女尚幼,恐遭续弦欺负。若继室再添子女,更是乱作一团。王渝谦并没有再娶,把儿子托给元配带来的乳母下人照料,女儿则留在了南京老家,没有跟着来北平。

几位姨太之间并无特别专宠或失宠一说,也都无所出,相处很和气。王渝谦脾气冷,甚少与人说笑,连身边人都捉摸不透,外头人背后戏称一句“阎罗面”。除了三姨太以外的妾室,都不敢与他起冲突,唯恐招他不快,引火自焚。

面对他的冷淡,几位姨太太仿佛并不放在心上。若昕自然是乐意的。她松口气,对景行说:“你不知道,他可吓人了。那天晚上,我被几个佣人带到这里来,换了新衣裳。他一来,我被他的眼神吓得不敢动。就跟午夜的四合院天井一样,什么声音都没有,阴风彻骨,一圈屋檐都挂满了冰棱。而且,他并没有碰我。”

景行被她说得忍俊不禁,手中的国学基础掉在了地上。她形容得实在太妥贴。但笑归笑,景行很明白她是很不情愿的。抄家一事让她对突如其来的压迫都失去了抵抗力尤其是面对潜藏暗流礁石的压迫。在景行以外的人,都被她视作生人。因此她表现得很像一个姨太太,从来不苟言笑,,仿佛时刻端起架子。在下人面前是举止端庄,遥不可及的主子,在其它妾室面前是不可亲近的姐妹,而在她名义上的丈夫面前,她亦从不违背他,一律顺从温婉。她在惧怕外界的任何事物。

而最好的佐证,景行发现,她在睡觉时,都会点两盏灯在枕边。他在夜读是透过窗户,总能看见那扇帘布透出暗黄色光晕。

不过她现在至少可以自由出门,不会再有人阻拦。三姨太春黛就常在下午去别人府邸或是茶楼打牌。几位姨太中她容貌最好,也最洒脱,很少与人为敌,常大肆说笑,毫不避忌。关于王渝谦的子女,府中唯有她敢说:“呵,什么舐犊情深,怕孩子受欺负才亲自带。他不就是怕我们这些小老婆把他千尊万贵的小孩带歪了么。我还不乐意给他带呢,正好省笔力气。”

她对其它妾室也一副没有心眼的模样,因为好赌,所以在没有牌局时,经常拉着三位姨太到她房里摆场子。看她的样子,更喜欢跟这三个姐妹打。因为在家里,没有时间限制,可以斗牌到晚上十点多。她太过热情好客,每到饭点都会招呼:“唉,我已经预备饭了。让人排队去买天福号的酱肘子,你们就在这里吃啊。今晚我们打它个天昏地暗。”

春黛的热情让三人总是吃不消却又不好意思拒绝。她生性健谈,常常在牌局上分享她从外头听来的桃色新闻和家长里短。“你们知道吗,郑局长和那个当红的什么姜玉钗有一腿诶。就前天在旅馆里,被他老婆截了。打得旅馆窗玻璃都碎了。后来你们猜怎么着?”

她还未续话,就先俯身大笑,直喘不过气,摸着胸口唉哟道:“她仔细一看,是两个两个大老爷们在床上,臊得转身就跑了。带去的家丁还傻子似的杵在房间门口呢。我跟你们说,这事儿啊都传遍了。郑局长气得回去就要离婚呐。哎呀呀,你说这哈哈哈。”

景行回想起那场景,又忍不住笑起来。其实他很感谢春黛。因为她的缘故,若昕显然从家破人亡的悲恸震撼中很快就解脱出来。面对聒噪的环境,她压根没有时间去沉思忧郁。

不过她的容貌实在出众,又活泼善谈,素来最为得宠。这也无意间减缓了若昕不少的压力。她现在有大把的时间用在读书和刺绣上,以前这是她最不喜欢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