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章(1 / 2)无字花笺首页

她却一嘟嘴,指着那些丫鬟说:“让她们帮你干啊。”

景行无语应答。下人掩口笑道:“他的活我们可干不来。”

三姐不听人说话,摇摇晃晃跑去栏边,抓了一个糕饼递给景行,笑道:“花哥哥,这个也很像花,叫海棠酥,你尝尝看。”景行只能接过她的好意,见太阳已经从最高点往下掉,不能耽误了回去的功夫,于是直接向老妈子说:“劳烦大娘再带我出去。”

她其实比景行还为难。丫鬟哄道:“李管事刚带回来两只从暹罗来的孔雀,开了屏比花还好看呢。我带姐去看?”

她欢天喜地说:“好,我要看。”

景行长吁一口气。老妈子就趁机拉过他的胳膊,快步带他又七绕八绕地出去。直到门边,她忙念了句:“阿弥陀佛,要是让太太知道三姐和外头来的人拉拉扯扯,准得把我们腿打折了。”

她又塞给景行一毛钱,让景行坐车回去。景行谢过她后,也担心回去太晚,就喊了一辆车,等跑完一毛钱的路后再走回去。

然而当他走到半路时,忽然看见了林婉华。他当时的心情根本无法用措辞准确地表达。因为除了她外,景行还看见他不应该看见的人。她身边有一个男人对她嘘寒问暖,手里拿着一包衣裳,正拈起一枚杏干喂她吃。这样亲昵缱绻的举动,景行从未见他的父母有过。

对林婉华而言,或许韩知是个很无趣的人。纵然他满腹经纶,饱读诗书,却不会把那份浪漫和情怀用在女人身上。他成天都沉浸在他的诗词歌赋中,仿佛那才是他的妻子,而且他很急切地把这一点强加给景行。于是在景行四岁时,韩知就开始教他写字读诗。因为孔子说:“不学诗,无以言。”他信奉孔子,把他说过的话当成教条。

但真正让景行尴尬的是林婉华隆起的腹部。景行年纪,但也不至于不明白怀孕的意义。她拥有了一个全新的家庭以及与他毫无关系的亲人。景行才隐约回想起外婆说的那句话。原来母亲并不是去找工作,而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们迎面向景行走来,景行立刻低着头把竹篓背得很高,尽量压弯脖子从他们身边快步走过,也及时压制住一阵强烈的酸涩。

等他到家时,离晚饭时间尚远。高师傅在门口劈柴,问景行怎么回回来的这么早。景行克制住自己不该有的情绪,回答:“那家人很好,给我一毛钱坐车了。”他把手伸进口袋拿钱,却摸到了一团掉粉的东西那个海棠酥被他顺手压进了口袋。

现在铁定是不能吃了。景行拿出来扔到了地上,把钱递给高师傅。他说:“既然都坐了车,就索性坐到家不就成了。何必坐一段走一段。”

景行学他的风格笑道:“省钱呀,我都想把那一毛钱也省下来。要不是怕回来晚被你骂,我就全程走回来了。”

他亦笑道:“学得和我一样爱钱。”

他把钱又放进床底下的瓦罐里,笑道:“爱钱也不是什么坏事。人会骗钱,钱可不会骗人。”

景行自然没有告诉他其余的经历,他认为没有任何必要。每天照例晨起和他干活,午饭后全是他们的休息时间。景行会给高师傅念西游记,然后一齐睡着。到晚间照例摆摊,偶尔他也会收摊不做,带景行去看唱大戏。一开始全是西游记的戏,比看书还要精彩。闹龙宫那场戏演的极为逼真。那个班子是都城有名的戏班,捧红了不少名角。门票也要两块钱一张,高师傅二话不说就买了,还在门口给景行买了炸蚕豆和汽水。

虾兵蟹将的行头做的极好,背景的幕布也制成符合龙宫的青蓝色。只看大圣翻来覆去,在鱼虾龟蟹中大展本领,不怒自威的气势,偏又如在说笑一般。但谈笑间又不时翻脸发怒,吓得龙王不知所措。单皮鼓,大锣一响,场面就欢腾起来,铙钹丁零哐啷地穿插其中,撞击得人心也纷乱起来。景行容易入神,时间久了也早就忘了那事。等散了戏高师傅又怕人多,他会被拐子给趁乱顺走,就让他骑在肩上。

景行喂他吃蚕豆,他嚼了几颗后,在喧闹声中说:“子,你今天高兴点了吧?以后要有委屈了别憋在心里。我再带你来看大戏。”

景行沉默不语,假装没有听到,把脑袋撑在他的头上,故意大声说:“好累啊,我想睡觉了。”高师傅嗤然一笑,把他背离了人群,往家的方向走去。

盛夏过完后,凌霄花开得非常艳丽。橘红色的花瓣和青藤翠叶把窗子给环绕住,几朵花叶顺窗缝开进屋里。他们在夏季索性打开窗子,在床上罩了蚊帐,坐于绮丽明艳的花架下看书。

高师傅常常听景行读书,又提起等秋季一到,送他去学校上学。这话他在过年和春末都说过,景行没有答应。现在世道很坏,每天都有大兵从院门前走过,有次居然一次性带了二十多个囚犯,用绳子捆成一串。为首的一个男犯看上去很年轻,眉清目秀的,他的手脚被扭弯到后背,束缚在一起,用竹竿穿过麻绳圈,让两个人抬着走那是抬猪的捆法。他奄奄一息,还有大兵不时地踢他的腹部令他保持清醒。这样就能亲眼等待自己的死亡一步步到来。满城风声鹤唳,即使式贵妇也不敢出门。寻常女子更不会有闲钱和心情买花戴或做摆设。他们的花几乎全都无人问津。

积蓄虽然不少,但景行知道自己若去上学,就势必多了一笔大开销。而且也会少一个人帮他。如果没有足够的钱就去念书,无疑是在冒险。高师傅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笑道:“那些凌霄剪了,卖到药铺子也能换钱。现在药铺医馆的生意可好了。”

景行摇摇头:“我不爱念书。以前练大字的时候,就想着玩。现在好不容易不读了,你还把我往那里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