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上无灯无火,若昕的发髻上即将倾堕的两支芙蓉玉簪没有半丝光辉。但她的脸,她的眼睛都像初阳升起前的晨曦,发出让他能清晰看见的光泽。他从没有这么近地看过她,没有任何的机会,能一俯视就看见她的长发,微颤的眼睫,和如冰的面颊,当然他不能忽视浮在那些之上绝望的表情。
若昕脸上的脂粉都被刚才的瓢泼雨水给洗净了,此时是她最本来的面目,没有细描满涂出的精致,却拥有无与伦比的美丽。景行很想伸出手,像她抱住自己一样给予同等的体温。那些没有随时间而改变的温度依然在他的眼神中。
若昕把脸贴在他的衣襟上。那上头沾满了雨水,还有她的眼泪。她不想再离开这片净土,可以容纳她全部欢笑和悲伤的一小片布帛。她不想再下去,再次离开,面临潜伏幽怨双眼的夜幕,随时会扑上来咬断她脖颈的恶狼,以及随兴而起的炮火。那些在烈火和爆炸中煎熬惨叫的生命,在枪械威胁下呐喊的灵魂,在人世纷乱中挣扎的信念,此时都让她感到畏惧。她不愿意再去想其它事了,只想停泊在这里,希望能从此衰老死去。她惊恐于丛林中会突然窜出来一只野兽,撕开她的衣服,吮吸她的血液。
她低声道:“他还没有来吗?”
那像是做着最后挣扎的鼓励。要是他再不来,她就可以跑了,什么千刀万剐,沉塘服毒,她都不要再怕了。她想抬头求他,是否还愿意,带自己离开。可是一想到会拖他入水,她又难于启齿,只好保持着这个姿势僵在他的怀中。
景行听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即将触摸到她衣袖的双手又僵硬在半空中,识趣地放下。他想她已会和王渝谦吵架,生气地跑开,但在极度惧怕之时还盼望着能看见他。她一定是接受他了吧。对她而言,他应该明白,自己只是一个相知相伴的过客。这一次又冷硬地让他接受了答案。那些幽然如梦的香味不停地提醒,他只是她正好俯首欣赏的一株瑞香而已。
景行悄然干笑,恭敬道:“六姨太,您放心。大爷一定很快会来的。”
掠过一阵风,身后树叶上的雨珠撒了一地,也落了几滴在他的脸上。
若昕大感惊诧,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一股寒意从心底猛然间爬到眼眶。难道真的是自己在自作多情,王渝谦洞察了一切?她仿佛都能隔空听见他尖锐的嘲讽。他正看着自己现在狼狈的模样,难以克制地尽情睥睨,用最冷酷的话语鄙夷,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嘲笑她居然会做这种蠢事。
若昕绝望地抬头,迷茫无助地想在天空中寻找到一丝亮光,但天上是大片漆黑如稠墨的浊云,没有半粒星光。她失神地低喃道:“景行,我很久没有看到天枢星了。”
景行在心里苦笑了一声,它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就像你的影子一样从没有离开过。只是一遇阴雨,就会一并消失。他安慰道:“你放心,它一直都在,永远都会在的。只是被雨云挡住了。”
若昕听后浮出些无奈的笑。两人再没有话了。良久后,南边的山路上响起了呼喊的声音,还有火把的亮光。他退后一步,所有的表情都凝固成唇际的一丝浅笑,心想,再也不需要什么天枢星的亮光了,它就算再亮,也离得太遥远,连一个眼神也照不清。现在他的火把才能照亮她前方的路。
景行退后几步,恭敬道:“请主子驾。”
他知道那句话是强调给自己听的,和她的身份只能停驻在主仆之间。再走远些就会有一场滔天烈火,会毁了周围所有的人,包括已过世的人都不会安心。
“你说什么?”若昕的思绪恍若麻木,向他遥遥一笑。
景行浅笑道:“说惯口了,还是这个称呼最适合。”
他又说:“你快去吧,我就住在景山的后面。下了山没几步路就到了。”
若昕没有任何的表情,语调和阴雨天一样闷,发出干涩的笑声,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麻木地说:“知道了,你救了我有功,我会赏你的。”
她径直地往灯火方向走了过去,像是松垮的布偶,步履摇晃,直到消失在一片辉煌的焰海中。景行明白那是自己一生都无法带给她的亮光与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