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都襄城王府，麟华堂

高纬心绪不宁地坐在软榻上，双手不自觉地交握。明明是冬天，额上却冒出了细汗。

终于门外有了动静，襄城王高淯急匆匆跑进堂里，气喘吁吁道：“陛下到了！他们到了！”

将手中的两份帛书交给高纬的同时，高淯狠狠地咽下了口中冒出的鲜血。

高纬只顾着看帛书，也没有注意到高淯的异样。

高纬看完，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咸阳王和平原王已离邺都不远现在只剩下赵郡王了！”

高纬数日前就派了身边的“龙隐”去打探三军情况，顺便把自己的意思转达给他们。

这两封帛书便是“龙隐”上报的军队行军进程。

高淯、高孝珩虽然不知道带信的是什么人但既然皇帝让他们等候这些人，那就必然是小皇帝自己的人。

为了不惹猜忌，他们也不愿深入了解。

但还没有消息的高睿军队，依然让高纬的心高悬于上。

高纬攥着先前的两封帛书焦急在正堂内反复踱步，完全没察觉高淯面色略有异常。

又等了一刻高睿帛书才姗姗来迟高孝珩刚进来，帛书就被夺走。

还没反应过就听高纬笑道：“大事可定！朕心安矣！”

笑罢高纬转身朝高孝珩问道：“堂兄，你可观察过王府周围，有没有被包围的迹象？”

高孝珩肯定地回答道：“陛下放心，从昨日到今日，臣都派人查过了，一派风平浪静。”

听高孝珩这样说了，高纬只能说道：“去通知上洛王高思宗吧。”

高淯点点头，快步走出麟华堂。

高纬拿起案几上的两面赤金令牌，递给高孝珩，郑重其事道：“堂兄一切小心。”

“臣一定会拼尽全力，完成此次任务！”高孝珩在这一刻褪去了温雅气质，显出了草原民族特有的狠绝。

等高淯再次回到麟华堂时，高孝珩早已经走了。

高淯忍不住问道：“陛下，为什么要让广宁王独自去？”

“如今邺都情势不明，为以防万一，还是留下一人坐镇为好。况且八伯脸色不佳，还是先休息吧。”

高淯刚想说话，心口猛然一紧，生生压下了原先要说的话。

他只能说道：“多谢陛下关心。”

高思宗来襄城王府的时候，高孝珩还没有回来。可高纬坚持要等他，高思宗只好放下准备好的衣装，跟着一起等。

过了半个时辰，一身白狐皮常服的高孝珩直接骑着马进了王府，让堂内三人着实吓了一跳。

“堂兄，可布置好了？”高纬急不可耐地问道。

“陛下放心，都安排好了，京畿卫都布置到邺都七门了。其中兵力最多的就是陛下特意交代的广德门，都尉李岩也在那里候着。”高孝珩知道高纬对高思宗尚有防备之心，便刻意压低了声音。

高纬微微勾唇，满意地拍了拍高孝珩的肩膀：“很好，到时候你和八伯去广德门。那些私兵最可能选的就是广德门，咸阳王他们也会提前埋伏。至于招抚私兵之事，就要看有劳诸位了。”“臣明白。”

这边高思宗还在琢磨高纬和高孝珩究竟私语了何事，那边高纬已经拿了他先前拿来的衣装，去内室更换。

待换好了，她才发现是一套竹青色的内侍冬衣。

眼角不禁一抽，自嘲一笑，活了两世，没料到自己竟有有一日，会穿上这个。

穿戴完毕，高纬就跟着高思宗上了马车，径直前往仙都苑。

高淯看了一眼天色，对高孝珩说道：“二郎，时候不早了，该去广德门了。”“是，八叔。”

高思宗明面上还是和士开一党的，自然顺利通过了外围的禁军圈。

不过其后高思宗就离开了，高纬按照计划独自进入修竹浦。

赵书庸和高绰正在谈事，不经意间，余光看到一个小内侍低着头，两手空空地走来。

高绰顺势看过去，觉得很是熟悉，不由地蹙起了眉。

内侍走到两人面前，抬起头，正是高纬。

“皇兄你终于回来了！”高绰先反应过来，欣喜地叫出声。

高纬点了点头，扫视一遍，问道：“阿俨呢？”

“东平王殿下在内殿。”“他一个人在内殿里干嘛？”

赵书庸深知内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高绰老实地回答道：“不仅是阿俨，还有杨清。”

“杨清？”高纬皱眉想了想，在记忆中搜不出对应的面容。

“朕进去更衣，顺道也去看看那个杨清。”“可要奴才伺候？”

“不用了，你和南阳王就待在这儿，说不准一会儿和士开他们便来了。”高纬露出冷笑，抛下一头雾水的两人。

内殿里，高俨把杨清压在坐榻上，恶狠狠地瞪着：“狗奴才，本王好声好气地和你说，你偏要跟见了鬼似的。是不是非要本王用马鞭抽你，你才能听话？！”

杨清深感委屈，又不敢说什么，一双眼睛蒙上了雾气。

高俨见此，心下一软。

僵持之际，高俨头顶上方传来冷冷的声音：“高仁威，你在干什么？”

高俨抬头，脱去头上笼巾的高纬已近在眼前。

他迅速放开杨清，翻身下榻，勉强笑道：“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杨清下榻，赶忙行礼。

被皇帝准许起身后，忍不住微微抬目，偷偷观察作为天下至尊的皇帝。

高纬也乜了一眼杨清，问道：“你就是那个杨清？”“是，奴才就是杨清。”

高纬的神色霎时变得有些微妙，对杨清说道：“朕知道了，你表现得很好，朕会奖赏你的。”

高纬瞥了一眼不敢抬头的弟弟，心里猜到了几分，压下怒气，尽量平静地说道：“你们先出去，朕要更衣。”

高俨巴不得赶紧离开，忙不迭说道：“臣弟告退。”杨清也被拽了出去。

高纬摇了摇头：“这小子居然看上了内侍，那帮宗室老臣知道了，还不得气疯了。”

看着紧闭双目，身上虚汗不止的高湛，和士开忍无可忍地拉起把脉完毕的太医院正，蹙眉问道：“太上皇怎么样了？”

院正沉重地说道：“也就这两天的事了。”

“什么？！这么快？！”“太上皇身体实在是太差了，熬到如今已经是大幸了。还是尽快赶快准备丧礼事宜吧！”院正整理好医箱，告退而去。

守在殿外的高廓走了进来，焦急地问道：“父皇怎么样了？”

和士开猛然回头：“殿下，我们马上去流霞殿。”“什么？去流霞殿？现在？”

“没错。”和士开拽着还搞不懂状况的高廓走向殿外。

高湛却在此时睁开了眼，他的双眸不但异常清明，还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光彩，惨白的面颊也泛出红晕。

他心里清楚这叫回光返照，身心却一阵轻松。

仙都苑

高廓带着两名禁军统领和近万名禁军到达了流霞殿，他的身边还跟着和士开、高思宗以及高归彦，。

高绰、高俨远远就看到了他们，高绰转头对赵书庸说道：“你快去通知陛下。”

“两位殿下多加小心。”赵书庸一离开，两兄弟立即摆出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等着高廓一行人。

高廓虽然做势要直接冲进去，但中途仍然被高绰拦着了。

又听高俨道“高老四，你又想干嘛？”

高廓一声冷笑：“干什么？我自然是要把里面那个假皇帝揪出来！”

“放肆！这里面是大齐名正言顺的皇帝，你居然敢说假皇帝。太过胆大妄为了吧！”高绰眯起眼，冷冷道。

“我所说是真是假？等一下就清楚了！”高廓心下一发狠，从袖袋中摸出一把匕首。

一咬牙，反握着匕首，重重敲在高绰的肋骨上。

匕首的鞘是黑铁制成的，异常的坚硬与沉重。

高绰被这么一敲，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按住自己受伤的肋骨，不得已弯下了腰，给高廓让开了路。

高俨本能地想要抬臂阻拦，就见高廓拔出匕首，“撕拉”高俨衣袖应声破碎。

高廓猩红着眼，不顾一切地喊道：“高绰、高俨，我不跟你们废话，我今日一定要进入流霞殿！”

高俨看着破碎的衣袖，着实被吓住了。高廓乘机把他推开，却因一个熟悉的声音僵住了身体。

“你们三个到底在干嘛？”一身杏红狐裘团龙衮服的高纬背手站在殿门口，面色波澜不惊。

目光移到高廓手上的匕首，不由轻笑一声：“老四，你这是玩什么？荆轲刺秦？还是专诸刺王僚？”

“我。。。。。。”高廓一时哑口无言。

高纬不再看他，走到高绰身边，扶起他，彼此点了点头。

高俨乘机夺下高廓的匕首，放入自己袖袋中。高纬余光瞄到，微微勾起了唇。

和士开一看情势因为高纬的出现，发生逆转，情急之下喊道：“那个皇帝是假的！真皇帝已经被高绰、高俨害死了！你们不要被迷惑了！”

有些本来想放下武器的禁军，一听这话，面面相觑，心里摇摆不定。

高廓趁势跑回了和士开身边，寻求保护。

高纬冷笑道：“胡奴，你说朕被害死了？那现在朕是鬼魂不成？和士开，朕原当你只是不懂分寸，没想到你竟愚蠢如斯。只懂得爬主子床榻的狗奴才。”

和士开听到最后一句，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高纬环顾四周，喝道：“都给朕把武器放下！难道你们真要和这西域胡奴一起谋逆吗？你们现在弃暗投明，朕就恕你们无罪，否则以谋逆罪论处。”

禁军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渐渐传来刀弩落地的声音。

令人始料未及而又令人瞠目的事发生了：那些禁军刚放下武器，身边人手上的环首刀就进入了自己的身体，由于嘴巴被捂住，他们就这么无声地倒在地上。

经过这样一次杀戮，一下子少了近千名禁军，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禁军当中，渗进他们的内心。

高归彦扫视了一遍剩余禁军，恶狠狠说道：“谁要是还想投降，这些就是榜样！”

“屠夫！”高纬清晰听到高俨咬牙切齿的声音。

和士开索性也说开了：“没错，我就是不服你！皇位历来能者居之，齐安王为何不能登位？！”

高纬怒极反笑：“西域胡奴，你以为就凭这些人就可以废了朕？”

“哼，你以为我只有这些人？不妨告诉你，现在城外已经有了数十万军队，全是我和氏的私兵。而且现在你的京畿卫根本调动不了，很快我的私兵就会不费吹灰之力地进入邺城。到时候你们都会沦为阶下囚！”和士开阴鸷笑道。

“哦？你是说城外那些降兵吗？”身披赤色盔甲的男人被丢到和士开面前。

男人抬起血迹斑斑的脸，冲着和士开大喊道：“主人，我们的私兵都投降了，三十万军队没了！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