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都广阳门
纵使宫中早已波涛汹涌,但只要朝廷没有下达特殊命令,百姓照样是一成不变地过日子。
正午时分的广阳门内外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站在城门左侧的一个守卫看着来往的各色人等,打心底讨厌这般无趣的日子。
邺城是高齐皇都,天子脚下又恰逢天下大定,使得百姓更加不敢在邺都的外城七门,尤其是七门中的正门广阳门闹事。
日子一长,就连拱卫京师的京畿卫的休息时间都远远加长广阳门的三十六名城门守卫也由原先的每十二人一轮值减变为每六人轮值每次两个时辰。
那名守卫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微微眯眼体内生出困意,和同伴们打了一声招呼,然后熟练地靠到一旁的门柱上,悠哉悠哉地闭目养神起来。
正巧此时头戴青竹斗笠,一身葛布短打的瘦削少年跟随人群快步进城。
东城襄城王府
斗笠少年抬头望去,“敕造襄城郡王府”这七个鎏金的魏碑大字在朱漆匾额的映衬下显得尤为清晰。
“大胆小子何故逗留王府门前!赶快走开!”一名王府侍卫见斗笠少年一直徘徊在王府门口的台阶前,不由得出声斥道。
“草民是来找襄城王殿下的,劳烦通传。”少年谦声说道,斗笠严严实实地遮住少年的面容。
侍卫面上露出讥笑,讽刺道:“你不过是区区平民,襄城王殿下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朝野之中,想见襄城王的人素来不少,至于逢迎送礼之人,更是从没中断过。
而这些王府侍卫这些年来也从中获利颇丰,自我感觉也因此抬高了不少,对于无财无势的百姓早已养成了嗤之以鼻的姿态。
可惜少年完全不知这些,更加不懂侍卫这是在借机向她索贿。
她眉头一蹙,从左侧袖袋中掏出一把匕首,交给侍卫。
侍卫仔细一看,原本满是不屑的眼中立时盛满了惊异之色,捎带着也用不可置信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少年数遍。
匕首的握柄与鞘身都只是寻常的白银为底,黄金鎏面。
鞘身呈半月形,一条精雕而成的云龙浮于鞘身,云龙龙头威严可畏,龙身鲜明灵动,龙爪苍劲有力,鳞纹光滑清晰,在日光的映照下,泛起道道金光。
但最奇特的还属龙眼处所嵌的一颗成人小拇指大小的宝石,精美绝伦。
侍卫虽然粗鄙,但时常有勋贵送珍宝异物给襄城王,耳濡目染之下,倒让他也懂了些名贵宝石。
心里一琢磨,立刻一惊,猜测这莫非就是贵人们常说的猫眼宝石?
猫眼石向来稀少,可谓有价无市,便是达官显贵,也很难获得如此大小的猫眼石。
少年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但自己的大事拖延不得,遂道:“请将这把匕首交予襄城王,他看后,自会明白。”
“什么?这是给殿下的?!”少年被侍卫吓了一跳,也不明白他何以这般激动,只能怔然点头。
侍卫登时恼羞成怒道:“你不过是一介布衣,岂会有这等奇珍,必然是偷的。你一偷儿还敢拿着赃物来求见殿下,我看你是活腻了吧。快给我滚!”
少年平白无故地被说成偷儿,心中一急,急忙争辩:“你别胡说!我从未做过偷窃之事,这匕首本来就是我的!你把这匕首送与襄城王,他肯定会让我进府的!”
“你让我送,我就送?浑小子,你算什么东西?”说完,便要推开少年。
一旁的同伴突然拉住他,那侍卫见状,更加不高兴:“你干什么?”
拉住他的侍卫沉声说道:“我看他说得不像假的,而且这匕首不像是凡物,不如先进献给殿下,以保万一,否则要是真的冲撞了贵人,我们可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那侍卫纵然心里万般不舍,但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是将匕首交给了同伴。
同伴接过匕首,点了点头:“你在这看着他,我去把这匕首交给管家,让他交给殿下。”“快去快回。”
少年即使心有不甘,可为了能见到襄城王,便也暂时压下怒气,等待消息。
服过药的高淯披着外袍,闭眼靠在大迎枕上,静等药效发作。
王府管家高安握着匕首进房,对高淯禀报道:“八爷,府外有人求见。”
高淯睁开眼,幽幽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人?”
高安回答道:“那人没说,只是让把这个交给八爷,说八爷看了自会知道。”
高淯把手抬起,手掌张开:“拿来。”高安将匕首递到高淯手中。
感受到手上被放了一半月形的物件,拿到眼前,看到那颗猫眼石,挑了挑眉。
又把匕首转了个身子,除猫眼石外,再无其他的特殊之处。
拔出匕首,一个篆体的“高”字出现在眼前,翻到另一面,是一个“齐”字。
高淯越看越眼熟,脑中灵光一现,微抬眼睑,眼中闪过了然之色。
当年神武帝高欢歼灭尔朱氏,立元脩为前魏孝武帝,朝中大权尽在其手,北方之地皆对高欢俯首帖耳。
志得意满之际,手下深受宠信的幕僚綦母怀文进言:可集天下巧匠打造一把举世利刃,借此铭记高欢的盖世功业。
高欢大喜,当场任命綦母怀文为监督官,之后迅速从全国调集了数十名工匠,命他们听从綦母怀文的调遣。
接着亲自从府库的历年贡品中,挑选出一颗最贵重的猫眼石,用以装饰。
又恰逢衡州刺史进献了一块千年精铁,高欢深感如虎添翼,直接将精铁交给了綦母怀文。
前后耗时四月,终于锻造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高欢对那把匕首钟爱有加,一直随身携带,就连进宫也不例外。
高欢是位高权重的渤海王,自是没人敢搜查。
十数年后,高欢惨败于玉壁,气急攻心之下,只能撤军返回晋阳。
到达晋阳时,已是百病缠身,命不久矣。
临终之时,对嫡长子高澄除交代国政大事以外,还把贴身匕首给了他,并嘱咐:此匕首以后便是高氏信物,只许传于嫡系。
高澄谨遵父命,在匕首上烙了高氏印记,存于库房。
两年之后,高澄遇刺身亡,匕首就到了高洋手中。
不久,高齐建立,匕首的另一面就被烙上了国号。
此后,随着皇位更替频繁,匕首辗转于诸帝之手。
最后高湛与高纬父禅子继,匕首才传到高纬手里。
高淯是高欢的嫡出八子,高湛等人的同胞兄弟,对这些内情自然一清二楚。
说来凑巧,这次冷轩下豫州寻找高纬,斛律雨不仅让他带了证明高纬身份的皇帝私印,还将这匕首交给了他,让他送与高纬防身。
高淯掀开锦被,急忙下床,赤足走向房门。
可此时已近季冬,高淯的身体又常年患病,如何守得住扑面而来的寒气。
未出房门,他便已咳嗽不止,身体也因咳嗽而不住地颤抖。
高安马上从袖中拿出帕子,捂住高淯的口鼻。
高淯大咳一声,帕上旋即一阵温热。
高安一愣,拿下帕子,殷红刺目。
“八爷,小人这就去请太医!”高安满脸惊慌。
高安刚转身,胳膊就被拉住,高淯虚弱地说道:“本王没事,你马上去把府外之人请到王府正堂,另外把这匕首交还给他。本王更衣后便来。”
“八爷,可是。。。”“废什么话,快去!”高淯吼道,一面把匕首塞到他手中。
高安吓得一哆嗦:“是,奴才这就去。”
高安走后,高淯又朝外喊道:“来人。”
一名侍从闻言进房,行礼道:“殿下有何吩咐?”
“你马上去广宁王府通知广宁王,说有大贵人来我府中,让他马上过来。”“是。”
高淯扶住黑檀案几,撑着身子,倒了一盏清茶,一口饮尽,终于压下口中的血腥味。
襄城王府,麟华堂
斗笠少年身姿挺拔地背手站于堂屋中央,尽管看不到面容,但高淯却凭此愈加确定此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