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许岙狼狈地倒在地上,他捞了一把手中死气沉沉的铁链,迫使许岙抬起头来看他。
“是你无用,莫要怪罪到他人头上。”
沈镜冷冷地说道:
“你以为谢六小姐当初为什么要回去?是,她看不得你在家族和妻子之间左右为难,而她更看不得的是你在宗族长老的压力下亲自签下和离书。”
“你胡说!”许岙朝他吼道,“我那么爱阿宓,又怎么会推她入火坑!是你害死了她!是你害死了谢家所有人!”
“真是好笑。你当初已过了而立之年,在谢偃女婿这一层关系的帮衬下,职位也算不得低。可家中的大权却迟迟不转交到你手中,便是因为你软弱可欺。”
“今次也是。你找了个名实暗虚的帮手,计划和行动又漏洞百出,眼下失败了,又推脱到谢七头上,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无能。”
……而事实却是,谢承从头到尾,没有向沈镜提起过许岙的事。
沈镜一挥手,沉沉的精铁锁链被扔到地上,将这个逃避现实的可怜人一记唤醒。
他半是怜悯半是厌恶地说:
“也难为你在为自己脱罪的妄想中白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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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总有很多人,自以为那小算盘打得玲珑剔透,在明眼人看来,却是蠢笨的可以。
江家几代人的谋算不过如此。他们费尽心思,与大大小小的世家联姻,便是绞尽脑汁地要融入京城的贵族圈子,好彻底摆脱自己南边小州土地主的身份。
而方才,不过是听了许岙一顿嘴皮子,又瞬间心动起来,一颗向上爬的心蠢蠢欲动。
这可不是被沈镜彻底拿捏住了把柄。
“丞相大人,我们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是那个许岙,是他要挟我们的!”
许岙孤身一人前来,又如何拿捏得了偌大江府。
沈镜在心中暗自摇头,面上仍是耐下性子说:
“江大人,先有长公主死在江府私宅,后有您私派府兵带刀巡街,这城南街上成百上千双眼睛,可是都看见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江大人像是突然想到了应对之策,连滚带爬地来到沈镜跟前,顾不得许多直直跪下,保养得当的脸上老泪纵横:
“沈大人贵为丞相,一定能想点什么办法的求您了!”
“丞相大恩大德,江府上下没齿难忘!”
沈镜倒是想一口回绝。只是众世家连理同枝,明面上,他绝不能坐看秦家的姻亲去死。
他绝不能看着这些食肉糜者去死啊……
沈镜摸了摸腰间的血色禁步,皱着眉头道:
“私自动用府兵倒是小事,随便找个由头差遣他们便是了就是长公主殿下在这个风口浪尖死在江宅之中……”
在江大人希冀的目光中,他叹了口气。
“江大人可知道,陛下先前就江南一带的前朝乱党汇聚之事忧心不已。先前隐隐有传言说,重山阁折损的许多世家人马,便是这些人为了光复前朝做下的。”
沈镜说着世家间心知肚明的话。
“阿夏楼狼子野心,伪装成江府的人,江家诸位的眼皮子底下强杀了长公主殿下,实在可恨。只是公主与驸马无辜惨死,您难辞其咎,亦悔痛不已,自请到南边的江州祖地去,配合巡抚围剿阿夏楼……”
“您看可行吗?”
沈镜为难地移开了视线,不去看江大人游移的眼神。
“至于陛下那儿,鉴之会联合几位家主,替您开脱一二。”
“只要江家能在围剿中立下大功,殿下身死之事便能勉强揭过去。您……可要想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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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马车颠颠簸簸,一路驶回沈府。
沈镜听着窗外越来越远的人声鼎沸,一边感受着车轮下逐渐平实起来的砖路,竟是丝丝倦意涌上心头。
待回府里用了晚膳,他要先去秦家与秦闫打声招呼,而后再连夜进宫与文君衍商讨诸事要务。长公主意外身亡乃是大事,为启帝阐明此事的来龙去脉,更是紧迫。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半梦半醒间,他被人扶下马车,半阖起的眼,瞥见沈府门口二人高的石狮子旁伏了一个人影。沈镜虚抬了下手,总算是借着旁边人的力气站直了,吐出一句话来:
“那是谁?”
却见秦枕危揉了揉眼睛,从高大威猛的石狮子的阴影中站起来,甫一见到他,便惊喜地喊出声来:
“你可算是回来了!”
“这大下午的,还是休沐日,你倒是去哪了?可叫我一通好等!”
他神气洋溢地小声抱怨着,三两下蹿过来,一把拉住沈镜的手臂,笑嘻嘻地说:
“你怎么看着一脸要睡过去的模样?莫不是做了什么耗空精力的事,现下都没有什么精神气了?”
沈镜看着他,直到秦枕危被他看得一头雾水,直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了,才垂下眼,拍拍他的手背。
他软声道:
“是啊,这一日日的琐事太多。”
“即使是我,也有些倦了。”
秦枕危同他一起迈过沈府高高的门槛,庄重的朱红大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合上。他吹起口哨,转了转手中刚买的五色香囊,食指灵活地把它扣到沈镜腰间的血色禁步之上。
“那丞相大人,还不好好休息一下?”
选自唐李商隐晚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