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秋走后不过半个时辰,一双细瘦的手轻轻推开门扉,鞋履一顿,迈过了门口踏出的一点血痕。
沈镜站在芙烨边上,手指轻轻拂过那满含着惊恐与不可置信的、尚带温热的眼角,沾上一点桃花香的脂粉。
“殿下,臣早就提醒过您,要当心身边人。”
芙烨那时候小心地应了,借了启帝的人手将公主府上上下下都清理了一番,就连从小服侍的女官魏雪,也一一查清了动向。
只是面对倾慕的乐师,那点微末的戒备立刻便抛之脑后了。
感情就是这样难以兑值的物什。
先帝爱谢皇后,却养大了谢家的野心,换来封雪山一夜逼宫,连唯一的爱子也弃他而亡。
文君衍爱秦霈,皇后却只将宠爱作为家族的筹码,把世家女送进后宫,平衡朝堂势力。
芙烨爱宫秋,那人却亲手把刀子送进了长公主的身体,眼看着她断气,才肯放心离开。
沈镜的眼皮轻轻一颤,拨开芙烨脸上的一撮沾了血迹的乱发,将它轻轻别到耳后,分不清心中的是叹惋,还是麻木。
命有注定的……劫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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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镜最开始,是从谢承的异动探明阿夏楼的异常的。
自谢承在城郊定居、安心陪伴闻人瑶待产后,他增派了许多人手伪装成附近村庄里的农民,既是保护,也是监视。
于是半个月过去,夜访谢宅的黑衣人便被夜里巡逻的暗卫发现。许岙的身手不算上乘,沈镜派去的人在第二次就跟着他回到许宅,摸清了他的身份。
那真是有趣。一个卖妻求荣、明哲保身又多年来庸庸碌碌的神乐署署正,竟会在深夜找上当年牵姻缘的小舅子,不知道是在秘密商讨些什么。
据韩商透给他的内部消息,阿夏楼内部主要分为三派势力。
一是严系,前朝宰相后裔,对夏姓旧主忠心不二,一心要推翻现在的制度,亦恢复过去的荣光。
二是宫派,是当初的宫廷秘卫首领传下来的,手头培养了一大批死士,有些拿来做杀手,为阿夏楼扩张势力有些则是从小洗脑,安排不同的身份混入京城,配合后续的行动。
三是阿夏楼招揽的外部人员,抱有特殊目的和阿夏楼合作。韩商为阿夏楼提供钱财,阿夏楼在必要时候助他杀死颜既明,便属此类。
他告诉沈镜,阿夏楼在京城招揽了一位世家内部人员,是自愿找上门来的。当年谢沈两家的恩恩怨怨,有不少都是这个人透露给阿夏楼的。
可沈家除了沈镜全族被灭,谢家及其姻亲满门抄斩,女眷自缢,家仆被流放到边境之地,当年相关的人,已经不剩下多少了。
许岙就是这样满身疑点地入了沈镜的眼。
沂春乐典那会儿,便是许岙刻意将长公主与驸马的座位隔开,好起争端至于宫秋被替换的衣服,倒不像芙烨所想是江容云动的手据沈镜所查,只可能是是许岙送的衣服,宫秋自己换上的。
他们的目标不是江驸马和背后的江家,便是长公主。
沈镜在公主府乐宴五日前,向文君衍请示过此事。而启帝需要一个借口,一个不得不逼迫世家联合起来动手,将矛头对准阿夏楼的借口。
只是重山阁围刺来得太过突然,没有抓住什么阿夏楼的把柄。虽有血海深仇,按利则动的世家却不会贸然出手。
于是他说:
“你先按他们的计划走下去,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些什么。至于皇姐……”
无情的帝王拿过一本手边的奏章敲了敲。
“鉴之能帮则帮,若是发生了什么不幸,那便是她的命数。朕另外给你一道手谕,必要时你可以直接率武卫军出入京城的任何一个地方……”
在文君衍眼中,血缘亲情,又哪里比得上万里河山。
沈镜叹了一口气,取走了芙烨攥在手里的小半片衣角,又开了里间的窗子,把屋里淡淡的桃花香散了。
路过门口时,沈镜弯下身,就见门槛的血滴上印了小半张足印,还叠了两层。踩上去的人怕是心慌意乱,连这都没有发现。
他轻轻合上门,没发出一点声响,虚室候在门外,树影里亦有许多藏匿的暗卫。江宅的家仆已经一个不剩,被扣押送往大理寺。
而似乎“有话要说”的贴身女官魏雪,则被人打晕,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角落的阴影中。
“宫秋还去了什么地方吗?”
“禀大人,他先去了江府附近打转,交付了一盒东西。出来后经过了两个茶水铺子,似是传递情报,而后直接出城了。”
虚室恭恭敬敬地回道。
“那便没用了,押到城外的庄子里去审审阿夏楼的事吧。”
沈镜抽出一方丝帕,将指尖那一点似有若无的香气仔细地拭去。
“动静小一点,别被旁人注意到,尤其是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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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的天气莫名飘起一阵风,卷下枝头仍是繁盛的绿叶,裹着风沙将行人驱赶到室内休息。
虚室将伞往风来的方向靠了靠,又不动声色地站近了点,轻声道:
“大人,当心沙子进眼睛。”
这一波阴恻恻的风呼啸过后,面容整肃的禁军已拉弓满弦,将把江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头重脚轻的府兵哪里当的过训练有素的军队,顷刻间就被拿下。
沈镜偏过头,看许岙沉默地站在江府气派的门口。自打见到沈镜起,他眼中幽幽的冷焰便没有黯淡下去过,而是执着地、不甘地盯着沈镜。
“许署正看我做甚么?”沈镜道。
许岙隔着五步远,答非所问:
“沈镜,我并不是输给了你。”
“即使不是我,你今日的风光,和嚣张气焰,也终有一日会消失的一干二净。”
“区区乱臣贼子,倒是嘴硬得很。就是不知道你入了天牢,还有没有现在的硬气。”
沈镜勾了勾嘴角。
随行的侍卫官小步跑过去,把许岙押跪在地上等待收编。他并没有反抗,只是等沈镜路过,悠悠然踱步入江府的时候,冷不防地说了一句:
“你不该来得这么及时是云生吗?”
沈镜刚抬起的脚又落了下来。他彻底没了刚才的好脸色,行至许岙身边,接过侍卫官手中又粗又沉的铁索,狠狠扯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