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岫低下了头,良久,虚虚地撑着额头,有气无力道,“刚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她的模样落在他眼里,就像个失去了支撑一样单薄的纸片儿,风一吹就散了,谢倓二话不说,走过去就将她收进了怀里。
秦岫没料到这茬,在他怀里似乎是顿了一下,背后的手迟疑着抬到半空,眼看就要回抱住他的肩膀,却在仅余半指距离的时候停顿。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语气显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悲恸:“陆云纾……是你的人。”
谢倓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秦岫,四年前她的家族身陷处境,离死只有一步之遥,她却笑盈盈地对他笃定:“永远别把无能为力四个字用在我身上。”
她连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跃下去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他哪里还敢瞒她,这时候简直心疼的要死,什么都和她交代了:“不是,她不是我的人,玄衣卫的势力太大,交到我手上也不过是母皇的意思,我和陆云纾半点关系都没有。”
她的眼珠子动了动,轻声道:“是谁的人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现在秦徽没了,我们家……只剩我一个了。”
他猜不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是把双臂收地更紧。
“你相信么,我害怕的东西太多了,小时候我怕黑,也怕死人,总是不敢一个人睡觉,见了尸体就会平白无故地做上很久的噩梦,那时候我还有一个妹妹,叫秦徵,是我母亲和侍君生下来的庶女,只比我小了一岁。十岁之前我还不像现在这么恶名远扬……也是,当时我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一心想着温良恭让孝顺父母,为了关照秦徵,我对庶妹的好甚至越过了阿徽,后来……她把我骗进了私牢里,关了两天两夜。”
他不动,听她嗓音沙哑在耳边,像是存放已久的沙砾互相摩擦。
“你知道那两天两夜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背后就是大门,可是被锁上了,我一直在拍着门大声求救,因为害怕甚至已经撕着喉咙在哭喊,可是我的庶妹站在外面,笑地比谁都开心。我不敢转过头,私牢里黑地暗无天日,我总觉得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藏着什么吓人的恶鬼和野兽,睁着或红或绿的眼睛,兜着猩红的舌头像看猎物一样看着我,随时都会扑出来把我啃食殆尽。”
“可能对他人而言不算什么,可我怕黑怕了半辈子,一直都没能忘记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仿佛是把自己曾经的伤疤重新撕开,露出里面血淋淋一个死去的秦岫,十岁的女孩终日挂着一张天真的笑脸,没什么顾虑烦恼似的,不谙世事的性子让她看起来平和又温柔,甚至带着几分不敢见生人的胆怯,他听着她的话,脑子里不由得就浮现出眼前这张脸幼化后的样子。
模样纯粹地让人想攥在手里将她毁灭。
天赐人为的契机,她把自己扼杀又重生,一辈子都不会再做回那个纤尘不染的女孩。
“阿徽把我找了回来,我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抽出母亲的佩剑,当着全家人的面杀了秦徵,连句辩白的机会都没给她。十五岁的时候,我对母亲说想要重新开放私牢,母亲允了。我无时不刻不记得自己当时沦为蝼蚁的懦弱样子,这个耻辱我会刻骨铭记一辈子,然后把那些冒犯我的人通通——拉进我曾经体验过的恐惧里。”
“我知道人非草木,我也一定做不到心如磐石,坚不可摧,可是谢倓,我再也不想要什么人,来充当我的软肋和意念了。”
她的眼角还残存着哭泣过后的红痕,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看起来并没有多少神采,素色单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哀莫大于心死的时候,很多人都不肯轻而易举接受现实的崩塌,可潜意识里还是知道有什么事已经无可挽回地发生了,妥协难,自欺欺人难,连想做个悲哀的表情都是难的。
“假如你能安康一辈子,我宁愿和你在一起的人不是我,没了喜乐也好,苟且偷生也好,你可以觉得我拿不出保护你的胆量,可我不会莽撞到拿你的性命去冒险。面对女皇的时候我没有怕,千军万马我也没有怕,什么事我都扛过来了,可面对生死的时候我怕了。”
刚刚经历了一场亲人离世,悲急攻心而昏过去了半天,她哪里来的这么多纷乱心思?!
谢倓神情惊愕,他不是没长耳朵的傻子,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能连起来跳进他耳朵里,组成的却不是一句句完整的话,而是寒凉的刀刃,在他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就猛然从肋骨里穿扎进去。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开口想说什么,却在张嘴的刹那撞上她迎面抬起来的眼睛。
像两颗没有任何生机和光彩的琉璃珠子。
“生死难以预料,我不会未卜先知,所以我不敢赌,”她阖上眼,声音好似在黄连里泡过那样艰涩,“只能言尽于此。”
“天晚了,你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