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有早起的习惯,和村子里世世代代的庄稼人一样,他们什么时候起,虎子也就起来了,我以前问过虎子,你一天闲人一个,也不用上学,也不用干农活,起那么早做甚,舒舒服服的睡到日上三竿多好,这可是我的梦想。他直言,他太姥姥年纪大,一到早上睡不着,还又闻不惯尿盆里的尿骚味,之后还要他牵着去上茅坑,我唉声叹气,要是这个瞎眼的老婆子瘫痪了,那虎子还得给她端屎送尿,这哪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干的事。每当虎子早起,趁着太姥姥蹲茅坑的功夫也不闲着,他会跑到他外公的窑洞门口,要脚狠狠地踹门,大叫到:“老不死的,赶紧起床了”,直到叫到他太姥姥蹲完茅坑方才停止。随后他外公的窑洞里便又会传来那习以为常的哀怨:“造孽啊”!
我到了虎子家那破落的院子的时候,一副仿佛屠宰场的景象映入我的眼帘,院子里晾晒衣服的铁丝上挂着一串串冻得僵硬的兔子,山鸡,野鸡,那鲜艳的野鸡翎直直的垂到了地上,兔子还保持着冻僵前那面如死灰的表情,后腿被铁丝绑住,倒挂在那里,总共加起来大概有二三十只之多。
虎子不知道用斧头在柴垛旁边叮叮当当的做着什么,而虎子的外公今天看起来似乎是心情不错,终于有心思收拾自家的院子,在角落里修理一把坏了的犁,很容易看出来,院子里是经过了一番打扫的,经常堆在院子中央的牲口的粪便也清理干净了,乌漆嘛黑的窑面上也贴上了春联。虎子对我的到来显得一点也不惊讶,扔下斧头向我跑来。
“来来来,给你看看我的战果,”说着便把我拉到那串野鸡,兔子跟前,雄赳赳气昂昂的双手叉腰站在那里,无比的自豪。
我学着他外公的口头禅回了他一句:“造孽啊,你害死了多少无辜的生命!”
“这你就不懂了,人是人,野鸡就是野鸡,人吃野鸡是自古流传下来的,而且野鸡也不是什么好鸟,春天在地里刨你家庄稼的种子,冬天还偷吃你家玉米,何况有了他们我还能过个好年,吃点肉,在除害的同时,还能给我带来好处,野鸡也算是死的很有价值了”。虎子给我解释道。
“得得得,不管谁是野鸡,谁是人,生命都是宝贵的,都要被尊重,做人要善良一点”。
虎子似乎不想听我说这些话,我说做人要善良,那么就意味着我说虎子不善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潜意识里会说出这些事,大概我也从骨子里对虎子不太认可,我也和村里大部分人一样,刨除不了对虎子的偏见。
“什么狗屎善良,又是你们学校那些像老和尚敲木鱼一样的老师给你教的吧,他们一天就是馍馍吃饱了撑得,像你们这些有父母,有热饭,过年有新棉袄的人才可以谈谈善良,而我呢?我善良的代价就是饿肚子,没有其他的选择”。虎子愤怒了,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激动,说出这么让人心酸而又耐人寻味的话语来,他眼角似乎是湿润了,却又不想让我看见,正好虎子的外公叫他,他便偏过头去向他外公走去,我从背影中清楚的看见,他似乎是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眼里流出的那不争气的液体。我也从来没有看见过虎子的外公如这次这样对虎子关心过,他们老少两口的关系应该是缓和了,这和虎子这一串傲人的战利品脱不了关系。
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看着这挂成一串的战利品,暗暗的痛恨自己口无遮拦,我又一次伤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