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复记忆里,父亲大概就是因此去世的。郁郁寡欢之下,积病在床然后撒手人寰。
可奇怪的是,夺舍的杨复在记忆里没有搜寻到一丝杨复父亲对于杨复几番不第之后的抱怨,相反的,父亲却对自己抱有些同请。这种异样的同情,在父子身上是不应该出现的。
杨复试图从记忆里寻找答案,可渐渐地却让他更为奇怪。
脑子里的这团记忆,似乎总在向转世而生的杨复掩盖着什么。它有着什么不想告诉杨复的,或者说,它,不想被记起些什么。
越想越求之不得,杨复变得有些烦躁与不安。自己对此,似有些无法挽回的抗拒。
父亲对读书的如此热爱,对于‘修身治国平天下’如此的追求,却为何仅仅在一次失利之后却终身没在进入科举一步。要知道,虽然他没有什么‘小三元’‘最年轻秀才’的名头,可他也算是其他人看好的秀才啊。
一次失利竟能让他如此死心吗?不可能的。记忆里父亲的背影,总在自己脑海里漂浮不散。那样的背影,不可能出现在这样一个心灰意冷的人身上。
会是因为自己吗?因为想要照顾他的孩子,无奈之下放弃了读书人毕生追求的志向?杨复的心急速跳动了几下,好似是瞬间的共鸣。对此原因,自己内心竟有些认同的倾向,杨复感到诧异。
杨复忽的又联想到自己,联想到这一世的杨复。小三元、最年轻的秀才,就是说他是‘神童’也不为过。可为什么呢?会突然沦落至此。
神童、天赋。再不济也不会沦落至此。成为秀才然后便报考了乡试,中间只隔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几个月而已……断不会使一个人有着天差地别的变化。
而杨复,那时候的杨复,一切的转变,从天上到地下的转变,就在这短短几个月之间,从那个知府送来的‘一门秀才’门匾开始,一切都变了。
杨复挣扎着起身,伤病并未完全褪去,每一步都要费去好大的力气。书架上,陈列着翻得泛黄的经书。杨复随手取下一本,几乎每翻至一页,都会有着批注。而有的批注看上去还是最近才批上去的。
密密麻麻的小字证明着书的拥有者绝不会是一个懒惰之人,有天赋又勤奋的人,怎么会突然泯然众人呢?方仲永的悲剧,也不可能出现在杨复身上。他是个勤奋的人,他父亲更是一个好学的人,一个博学的人,一个有远大追求的人,一个极其负责的父亲。
杨复回想着,这一切一切的最后,只能用‘江郎才尽’四个生硬的字来解释。‘一夜之间’的江郎才尽,太过太过离奇了。
这是什么?
书里突然掉出来个东西,杨复捡起来看了看。又调动起脑海里的记忆,突然记起,杨复、这一世自己夺舍之前的杨复,他报了乡试。而现在自己手里的,是证明他身份的牒文。
但他根本就没打算去。他指的是杨复,之前的杨复。杨复能感觉的到,他报了但是他没打算去。这又是为什么?杨复注视着手中的牒文,双手不停地在上面摩挲着。
报名或许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一个连考八年的小三元秀才,怎会放弃科举这条路呢。那生病呢,杨复看了看自己病怏怏的身子。
由于病重而错过了乡试,这是个再好不过令人惋惜的借口。可是他为何不直接去考试,然后糊弄过去呢。可能,他认为这是对自己的侮辱,自己的傲气不允许这么做,尽管他已经做了八年。
牒文生平里,‘十二岁小三元秀才’几个字越过了他的出生、籍贯、父母,直接被丢在了最顶端,笔画间一些浅浅的凹槽,明显是被人重重点顿过,显得极为显眼,想必当初为他立牒文的那些书吏都会惊讶不止而反复确认吧。
可是这‘十二岁小三元秀才’一写便是被定格八年之久再无进展,反而的成为了一丝落寞。
明天应当就是乡试了……杨复目极窗外,为了站的安稳,可是使了不少力气,却也使得他显得极为僵硬与呆滞。
自己考了八年之久的乡试。猛然的,杨复异样的感觉到,自己竟然会有些不由自主的抗拒,一股脑的厌恶致使杨复站在窗前心情翻荡起伏。这是失败后不愿面对的抗拒?还是说有别的原因?
自己一定要去试试,可更加好奇了。转世而来,之前苦读二十载的‘之乎者也’,好在总算没被一块消散,明天便能试一试这满肚子的文化。看一看究竟是自己‘伤仲永的悲剧’还是‘江郎才尽’,亦或是更多的、更复杂的、更令人不解的原因。
错乱的世界、错乱的历史、错乱的思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墙上,父亲亲笔题写的先贤勉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