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大道上一男一女两名十四五岁的小孩儿朗朗背诵。乍看去:剑眉星目,仙阙金童擎紫药;樱唇贝齿,瑶山玉女献青莲。
二人跟前是个年近四十,劲装结束的汉子。膀阔腰圆,五短身材,面上一堆横肉,唇边两撇髭须,若是系个围裙,便神似个宰猪卖肉的屠户。
那男童忽然抬头问道:“师父,咱们习武之人,为什么也要念这些‘之乎者也’的章句?”
汉子俯首,笑着问道:“璋儿,你以为魏武帝曹操此人如何?”
男童不假思索,脱口答道:“师父常说,曹孟德功盖三国,乃是个大大的英雄人物!”
“功夫怎样?”
“才武绝人,莫之能害。”
“那么文才呢?”
“建安风骨,独领风骚!”
那汉子点了点头示意嘉许,似是夸他不忘教诲,颇有资质,于是笑道:“很好,很好!不知后世之中,可有与之媲美者?”
这时,那男童却陷入沉思,好半晌之后,终于轻声答道:“徒儿不曾听师父说过。”
一旁聆听的女童咯咯发笑,那笑声清脆悦耳,如泉鸣,如莺啼。
显然之前的一番对答,那汉子早在平日便说过多次,是故男童耳熟能详,张口便答。而于最后一问,他却不曾听闻,只好如实以告。
倘若他只说不知,想必这汉子还不甚恼,偏偏他却要答“不曾听师父说过”,便仿如师徒二人一唱一和,均是出自这汉子的手笔。
那汉子脸上顿显尴尬神色,说道:“我既没说过,那便是没有了!”心中却想:“这小娃娃这般糊涂,若不是看在你父亲的脸面,定要好好骂你一顿!”
女童笑道:“师兄,你不喜欢念书么?”
夕阳下,那男童见她一张娇面如粉雕玉琢,心中早生爱慕,脸上一红说道:“不……不是,我只是……”
那汉子见这男童说话吞吞吐吐,还道他心知说错了话,怕自己责罚。心中暗喜,总算自己还有做师父的威仪。
又说道:“可见古往今来,一家之技,乃是众所皆备。而真真正正的大英雄大豪杰,莫不是文武全才,身兼数艺。为师的诨号,叫做‘拳脚兵器,样样齐全’,一来是顺了我这‘穆其全’的名姓,二来也是江湖上的朋友们赏脸,瞧得起我这几手微末的功夫。”
穆其全用词极是谦让,但字里行间却无不是自矜之意。
他这两名徒儿,男的名唤卜璋,是湖广长沙府湘阴县卜家庄庄主卜存善的公子;女的叫做柳惜,是个孤儿,自幼蒙穆其全收养。
卜、柳二人对穆其全此话深以为然,又自思穆其全既得如此名号,必定是江湖中响当当的大人物,心中对这位师父愈发敬佩。
穆其全继续说道:“为师督促你们习武修文,是为将你们调教成一代英侠,名扬万里,威风无限。可不是那些动辄要打,提刀便砍的莽撞粗人!璋儿,你父亲原也是武林中有声望的人物,照说应该留你在他身边好好侍奉,以便继承家传绝学,日后光宗耀祖。可是你的父亲却偏偏要将你送到我的门下,你可知是为何?”
卜璋方才吃了个亏,这一下立马学乖,答道:“那自然是我爹爹仰慕师父的威名了!”
穆其全果然哈哈一笑,说道:“也不尽然!卜老哥的武艺并不在我之下,但若是论及通达事理,文成武德,为师可就要稍占几分便宜啦!现下,你可明白了?”
卜璋闻言,微微臻首略有所思,仿佛心中在道:“原来是这个意思!”应道:“徒儿明白,徒儿定不辜负两位长者所望!”
柳惜亦学着模样说道:“惜儿也明白!”
穆其全瞧着这一对金童玉女,心中实是说不出的欢喜。极目远眺,望了望前路,心中估算里程,说道:“璋儿、惜儿,咱们走快些吧!天黑前,或能赶到镇子上去投店。此地颇有强人,时下又正是多雨之季,可不便露宿。”
二人均应了一声:“好!”
一条蜿蜒如蟒的古道上,三人匆匆而去。只见山如泼墨,水如沉璧。雾霭千重,遮一片桑梓漆鬓碧;霞光万丈,衬几朵流云醉颜酡。
是夜月朗星稀,三人紧赶慢赶,终究未能走到镇上。卜、柳两人年纪尚小,一整日奔波,早累得脚骨如裂,如堕千斤。
又几里地,卜璋依旧隐忍不言,柳惜却不自觉放慢了脚步,柳眉微蹙。
卜璋察言观色,有心照顾师妹,把肩一塌,说道:“师父,咱们赶不上投宿,不如就找个能遮蔽的地方应付这一宿吧!我……我都累得挪不开步子了。”
穆其全道:“哼,这才哪儿到哪儿呀,定是素日里练功偷了懒,以后站桩我可要督促得紧些!前面不远有个破庙,咱们今晚就在那儿歇了吧!”
其实穆其全怎不知卜璋乃是为柳惜出头,只是他心中有数,一番呵斥,有意要教柳惜心中对卜璋大生好感,若是直言道破,反而不美。柳惜心知师兄爱护,又为自己受了师父训责,果然大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