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万善殿里实际只供着释迦牟尼一位善人一样,千圣殿也名不副实,圆盖穹窿的高顶下,只放着一座平面角形的七级千佛塔,并有一座雕着木刻金色莲花骨朵的狮子座大莲台。
千佛塔以紫檀木雕制而成,塔中供着的是一尊以纯金制作的观世音菩萨,内置用珠宝做成脏腑形,形态婀娜秀雅,很是独特。
顾柷环顾殿内,见殿中并没有那幅传说中的“福利恒沙”额匾,正想着要不要题上一幅,过一把慈禧的瘾,就见安懋径自走到千佛塔前,毫不客气地伸出手,将塔中金观音朝莲台处扭转了整整一周。
顾柷只听得地面墙缝处一阵隐约作响,便见那原来含苞待放状的木刻莲花骨朵即刻绽开成了一朵多层莲花。
在千层万缕的花蕊莲蓬上,端坐着的是一座面相庄严、双手合十的释迦牟尼像。
饶是顾柷这般见多识广的现代人,也不由在心底赞了一声这“开莲现佛”的奇象。
莲花开闭佛隐现,这是藏传佛教寺庙中特有的一道建筑景观。
“这一来就请了两尊大佛。”
顾柷半是玩笑地朝安懋问道,
“太傅不请朕拜上一拜?”
安懋缩回手,不咸不淡地回道,
“陛下万金之躯,比象紫微,哪里能拜得这‘转轮藏’?”
“转轮藏”乃宋代佛教净土宗的法器之一,意为“**常转,自动不息”。
佛教认为,转轮藏旋转一周,相当于念诵了一遍经文,能使人免去一切灾难和痛苦。
顾柷闻言却是兀自一怔,不禁又去细看那角千佛塔,心中想的不是这法器如何灵验,而是暗自可惜道,
这精致东西在现代留存下来的实物倒是不多了。
要是朕有相机能把这东西的构造拍下来就好了。
安懋见小皇帝对着千佛塔沉吟不语,不禁微微皱了下眉,
“至于莲花台。”
他一面开口打断顾柷的伫思,一面绕过千佛塔,朝释迦牟尼像的后面走去,
“陛下就更不能拜了。”
“哦?”
顾柷回过了神,赶忙跟上了安懋的脚步,
“为何?”
安懋淡漠道,
“《妙法莲华经中云:‘花开莲现,而须以花养莲,譬权中有实;花落莲成,譬废权立实,唯一佛乘直至道场’。”
“陛下如今登临绝顶,位尊无比,自然是开权显实,无须拜这‘隐现不定’之象了。”
两人说话间便走到了释迦牟尼像的身后,只见那狮子座下赫然露出了一条暗道,似宫中步辇般宽,正好能容下两位成年男子行走。
顾柷定睛打量,见暗道中间一溜光滑簇新,惟两侧有些许薄灰,便知这条暗道大约是刚才“木莲盛开”之时,座台向前偏移之下形成的一道机关。
“太傅说得对。”
顾柷侧头对安懋笑道,
“要是拜了那眼前的‘花开莲现’,大约便瞧不见这后头的‘佛乘道场’了。”
安懋笑了一笑,迈开步子道,
“陛下广运佛心,受恒沙所佑,自然甚么都看得见。”
说罢就自顾向暗道里处走去。
顾柷看了他一眼,隐约觉得安懋话中别有深意,但此刻见他先行一步,似不愿再说的模样,便也没往下细问。
这条暗道不深,却甚是曲折。
顾柷一边跟在安懋身后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边在心里默记路道地形。
在连下了两个坡道之后,竟拐了一弯,又连着往上走了两段石阶。
走得顾柷都不免疑心起来,
——这家伙不是在故意带朕绕圈子罢?
好在暗道两侧墙上都点着石灯。
同宫中坊间处处晶莹璀璨的七宝灯相比,这灯显得大为寒酸,伶仃的一点,却给满腹疑惑的顾柷,带来了些许走下去的信心。
两人一前一后大约走了有一盏茶的时间,终于在又一处暗道拐角,听见了哗哗作响,直如推倒银山一般的噼啪声。
顾柷心下愈发生疑,刚想凑近些,就被安懋一把推到了旁边,
“陛下小心。”
他低声解释道,
“这里都是些去了势的差役,孔武有力,专用来看管废太子,这些人肚中有怨,蛇虺钻心,不似寻常宫中内侍,陛下还是谨慎为妙。”
顾柷腹诽道,
朕不来此处才最谨慎。
安懋见顾柷不语,便自以为安抚住了小皇帝,他上前两步,侧耳细听那边动静。
“富公公,底下孝敬来的果子露,您玩了这许久,也该歇歇手,让咱家顶上了。”
“去去去!什么……长三?真他娘的晦气,一晚上出去几十吊大钱……”
“富英,你这就遭瘟了?你富公公裤腰带里拴着的那吊钱,怎么着也能咱们再耍个通宵吧?”
“嘿!就你这鸡公嘴,也敢咒咱家?”
安懋细听了片刻,心下倒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几个看管的内侍偷奸耍滑,在内牢中抹起骨牌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回过头,正想再叮嘱小皇帝两句,就见顾柷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同在紫光阁西侧唱戏似得大摇大摆地走过了拐角,朝着那精钢铸铁制成的牢房隔间大声嚷道,
“朕来看朕的皇兄了!这里伺候的人都哪儿去了?”
离铁牢门闩最近的一个内侍,正抄着盏油灯,看斗鸡细细碎碎地啄米。
刚嘬着嘴唇,数到两百十,就听得异动,抬起头来。
“什么人?!——啊!陛下!”
那内侍登时一屁股坐倒在地,骇得面色惨白,
“还有安、安大人……”
那只斗鸡被他惊得一窜,双翅扑腾,直直往里掠进了牢房中铺排开的圆桌下头。
说时迟,那时快,牌桌上的数百张骨牌,连带着满桌筹码调羹莲子汤,都被掀得如灶中滚柴一般,突突乱跳。
几个正在打骨牌的内侍顿时跳脚大骂起来。
其中一个性子最燥,当下就往牢门闩处冲去。
谁知一到门前,隔着数道铁栅,就对上了安懋那双沉冷似冰的眼睛。
那内侍心里“咯噔”一声,像是霎时掉进了冰窟窿里。
“安太傅!”
“富英。”
安懋的语气比他的眼神还要冷上数倍,
他厉声向方才冲上前来的内侍喝问道,
“废太子呢?”
富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废太子一早睡下了。”
安懋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和缓了声音道,
“开门。”
富英闻言,忙一骨碌地爬了起来,抖索着手给两位突如其来的贵客打开了十道铁链串连锁起的门闩。
顾柷跟在安懋身后,也踱进了内牢里。
内牢之中自然已是一片狼藉,几个方才还在叫骂不休的内侍看到来人,立即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顾柷倒是饶有兴致,还顺手从残桌上拈起一方骨牌,一面捏在手里细看,一面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