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风城是岛中之城,地处一片内陆湖之上,素有万岛城之称。
他们到时方才入夜,城中张灯结彩,连起一片灯火长龙。沐昭远远地便看见那个巨大的岛屿之上,千灯万盏,水上飘满莲灯,场面蔚为壮观。
山中生活其实颇为清苦,除了修炼便是修炼,自打来到修真界,沐昭便绝少见过此等热闹的场面,不免看得呆住。
泠涯走到她身旁,陪她一同望着远处的灯火,解释道“是千灯节,过几日便开始,要持续一月之久。”
沐昭偷偷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到底没有搭话。
自上次闹别扭之后,二人一直冷战至今,沐昭这些天都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泠涯亦从未过问。
她心中其实清楚,是自己有错在先。不管私底下如何讨厌苏惜墨,她也不该失了礼数,更不该那般说泠涯。
只是女子的思维有时十分奇怪,只想着他该哄着自己、宠着自己,倘若他不站在自己这一边,即便是站到了中间的那个“理”字之上,在被陈醋淹了心的人眼里头,那“中间”亦是偏到天边去的。
泠涯望着低头不语的沐昭,胸中像烧着一团火,又痛又闷。
一旁的红绡看着这别别扭扭的师徒二人,不明所以,悄声问至乐:“他们怎么了?”
至乐摇头。
道可嗤笑:“你问他呀还不如去问块木头!”
红绡笑起来:“那你来说。”
道可瞟了眼不远处的二人,撇撇嘴:“还能怎么着?有人打翻了醋坛子呗!”
说罢,与红绡一道心照不宣偷笑起来。
至乐挠挠脑袋,半晌问道:“船上没有醋啊?”
二人听了,笑得更是厉害。
欧阳霄凑到沐昭身旁,露出两排整齐白牙:“沐姑娘,你从前可曾来过邙风城?”
沐昭望了泠涯一眼,摇摇头:“我第一次来。”
欧阳霄笑道:“邙风城虽算不上十分繁华,但胜在民风淳朴,千灯节前后尤其热闹!我们隐神山庄在这里设有商号,我对此地还算熟悉,不若带你四处逛逛?”
沐昭拿余光偷瞟着泠涯,见他毫无反应,心中又气又急,便故意道:“好呀,我也想去看看城里的花灯。”
欧阳霄听罢,十分开心,
他转身面向泠涯,犹犹豫豫问:“前辈您可要同我们一起?”
泠涯一直听着二人讲话,听到沐昭答应那少年时,一张脸忽然冷下来,周身冒着寒气。
欧阳震站在不远处,心里暗骂自己这二愣子师弟脑子不好使,人家师父就在旁边,他也敢妄图拐带徒弟?他赶忙跳出来解围:“前辈,城中此时正热闹,不妨去转转,也正好遂了沐姑娘的愿。”
泠涯沉默片刻,冷声道:“亦可。”
待靠了岸,一行人走下船来。
一阵清风拂过,沐昭闻到潮湿的水气,伴着风里若有似乎的木芙蓉香,十分缱绻。
邙风城并非仙门大城,故城中居住的多是些没有修为的凡人,又因此地曾是逐渐衰落的巫族后裔屴族的发源地,便多了些粗犷彪悍的民风,只见此刻大街上,男男女女成双成对,颇为热闹。
红绡挽着沐昭的胳膊,听欧阳霄絮叨不停地介绍着邙风城的状况,欧阳震拉着自己的未婚妻落在最后头,见苏惜墨又想往泠涯身旁凑,赶忙将其拦下。
苏惜墨心中不快,欧阳震缓声相劝:“惜墨师妹,那位泠前辈修为深不可测,并非你我能够结交之人,你还是不要自寻烦恼的好。”
苏惜墨心有不甘,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十分有道理,望着那个青松明月般半点尘世气息不沾的男人,她到底露了怯,没敢上前。
她不情不愿跟在欧阳震和自家两个师妹后头,看了眼走在最前头的沐昭,心中暗恨。
欧阳霄像只嘎嘎不停的鸭子,围着沐昭讲个没歇。
沐昭心不在焉,想回头瞧瞧泠涯在做什么,又顾忌着面子,死死忍住。
泠涯远远走在她们后头,看着围着沐昭大献殷勤的少年,心中滋味难名。
红绡扭头望了眼泠涯,又看了看闷闷不乐的沐昭,忽然问:“欧阳霄,这邙风城可有什么值得买来送人的东西?”
欧阳霄笑道:“此地原住民乃是屴族后裔,此族不但尚火,还保留了跳神习俗,祈神面具、焰火、福灯,虽算不上名贵,但极具特色,买来送人正好。”
红绡道:“那敢情好,你带我去看看,我想买些送朋友。”
少年正要答话,早已和红绡串通好,隐身躲在一旁的如意突然窜了出来,抢了红绡腰间的荷包便跑!红绡做戏做足,大声惊呼:“小偷!他抢我东西啊!”
欧阳霄只看到一个虚影从自己身旁闪过,正愣神之际,就听红绡喊道:“欧阳道友!快帮我追上那小贼!”
欧阳霄正愁没有机会表现自己,偷瞄了沐昭一眼,二话不说追了上去。跟在泠涯身侧的道可亦接收到红绡的信号,拽起至乐往后跑去,跑到欧阳震身旁时,找了个借口将他们全数引开。
红绡离开前看了沐昭一眼,贼兮兮一笑:“你可得好好谢我!”说完不见了踪影。
没一会儿,一齐出行的一群人中,便只剩下呆愣的沐昭和泠涯二人。
泠涯看破红绡与小童子的把戏,没有说破,他站在沐昭身后不远处,静静望着她。
沐昭转身看着其他人跑开,对上泠涯的视线,赶忙垂下头来,偏不说话。
泠涯轻叹一口气,长腿一迈走上前来,低声问:“还生我的气?”
沐昭低着头,用手扣着裙子上的刺绣,小声说:“明明是师父在生我的气。”
泠涯望着别别扭扭的小人儿,见她将裙上的刺绣抠起一阵毛边,轻声说:“我并未生气。”
低沉的声音撞击着沐昭的耳膜,使得她的心也随之微微震颤,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道:“对不起”
声音十分仿佛稍不注意,便会被风吹了去。
泠涯却是听到了,他忽然笑起来。
街上明明灭灭的灯火、成双成对的游人,霎时不再碍眼,反而变得旖旎。
一个提着花篮的孩童此时走将过来,将一支沾着水露的木芙蓉递到泠涯跟前,说着:“这位郎君,给姐姐买枝花罢!”
沐昭微惊,抬头望向泠涯,小心翼翼掩藏起眼底的期待,到底还是被泠涯捕捉了去。
街上男女皆数捧着花枝,想是节日对有情人而言,总是相会的藉口。泠涯清楚这花意味着什么,即便要送,或许也不该是他这样的身份,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想起空木寺颓败的大殿里,自己印在她额头上的一吻,他早已算不得圣人,又何必时时装模作样?
他望着孩童递来的木芙蓉,掏出一块灵石,轻声说着:“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