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十里桃花(1 / 2)梅山烟雨录首页

春风古邑,一弯流水,十数里桃花。

梅山的雨季,正是春意最盛时。资水绵绵蜿蜒,穿城而过,由是城分南北,城南商贾权贵,画栋雕梁,土木兴盛,黔首布衣则尽聚城南,桃树林沿河而下十数里,草庐茅舍间杂其间。

一年之中,梅山三月雨水最是充沛,或是大雨倾盆如注,或是细雨绵绵薄如袅袅轻烟,或是浓如霜露,旬月不息。梅山农人早不以为意,蓑衣白首,习作如常。

时至晌午,桃林里三三两两的人愈聚愈多,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资江两岸便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一个白发老者大约是上了年纪,眼神不是十分好,眯着眼睛问旁边人道:“可到了没有?”一人应道:“早着呢,估摸着刚到沙洲滩。”白发老者道:“城里到沙洲滩,少说亦有十五里,那岸两边的桃林加起来,可要上千亩了。”先前那人道:“谁说不是呢?不晓得分出胜负没有?”

微风淡薄,春雨如丝。江面上,一条小木船顺着河水缓缓而行。船头一艄公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摇桨掌舵,船尾端坐着两个中年人,正在对弈。上首的中年人执黑子,一身新绸,雍容华贵,道:“百里桃林,行船不过三有其一,棋则至中盘,不如这样,夗偢先生若是此刻弃子认输,在下便只取一半的桃林,有五位公证担保,回去后贵乡邻亦不会难为先生,如何?”

那夗偢先生却是一个粗粗壮壮农人模样,笑道:“幓隰公,既然说好胜负分晓之时,船行之途,就是胜者之资,便应当守约不易。”

木船简陋,船尾仅容两人对案而坐,五位公证则全都挤在了船中间,其中有两位是桃林土地主代表:蔡氏和李氏两族的族长;另两位是张幓隰合伙的金主,还有一位则是梅山县令。

因蔡氏一族所占桃林最多,又是因族长极力保举,蔡夗偢才代表桃林土地主应约,所以蔡氏族长与此干系甚大,最不情愿蔡夗偢弃子认输,便道:“夗偢啊,桃林的归属,尽人事,从天意,但求不愧于心罢了,万不能卑躬屈膝,输了,顶不过是我们再穷一些,但虽是贫贱,却是可杀不可辱。”

那李氏族长却没有蔡氏族长这般文绉绉的,叫道:“娘卖匹的,大半个梅山城都是你张幓隰家的,现在又想用买鸡蛋的价钱买大半个外城,你就是吃得下,你享用的了么?这梅山未必能不姓刘,得随你姓张了?”

见李氏族长语涉朝政,县令坐不住了,斥道:“土地兼并,大汉律令不禁,谈甚么姓刘姓张?要是再胡言乱语,仔细你一身狗皮!”

这显然是偏袒张幓隰了,但他说的冠冕堂皇,不能挑剔,又拿起官家架子压人,李氏族长想顶又不敢顶,面皮生生的憋成了猪肝色,终是不敢言语,讪讪坐下。蔡夗偢却道:“国朝董公有言: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故贫民常衣牛马之衣,而食犬彘之食。重以贪暴之吏,刑戮妄加,民愁亡聊,亡逃山林,转为盗贼,赭衣半道,断狱岁以千万数。武皇帝对此深以为恶,著为‘限民名田’律,入高皇帝《二年律令》,不限二字,不知从何说起?”县令实是无赖一个,不学无术,如何知晓这些法令?只得假做没听见,旁人见县令无语,便亦不敢做声,一时间满船人再无言语,只闻的棋盘落子声。

岸上却更热闹了。大半个梅山城的人都挤到了河两岸。先前的白发老者依然站在原地,时不时的问上一句:“哪个赢了?”旁人被他聒噪的不行,便道:“老人家这么大的火气,是有多少身家在这里?”白发老者黯然道:“一门老少,上上下下二十三口人,都在里头了。”又愤愤道:“自打吴王封国到现在,我爹,我爷爷,我太爷爷就埋在了这资江河边,我这几两老骨头亦是得埋这儿陪着他们的,将来,我儿子、孙子亦必须得躺在这陪我!他一个外姓的暴发户仗着有几个钱,就要断活人生路,掘死人坟墓?”

这话说的好不气短,立刻有人附和道:“对,蚩尤老祖宗就是被人从中原赶到这梅山的,要是连这都守不住,我们还能去哪儿?”亦有人反驳道:“赌就是赌,说那么远干甚么,张幓隰不过是外姓,终究还是蚩尤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