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语至此节,汤正德忽然转首目注汤九郎,眸中映两点烛火,时明时暗“你可知,祖父何以要投效那一位?”
汤九郎怔了怔,旋即面色大变。
那一位?!
他下意识地往左右看了看,似是生怕隔墙有耳。
只是,此处乃是密室,左近自是无人。
然而,他却仍旧不敢与汤正德对视,似是只要如此,那个名字,便永远不会被提及。
见他如此,汤正德大为失望,叹了一声,提步前行,语声干涩而沉闷“祖父谋的,不过是从龙之功四字。有此四字,我汤氏头上的那个商字,想必也就能换上一换了。只可惜,时不我予。”
他再叹了一声,负手步出那间美饰华美的石舍,回到了嵌着夜明珠的那个房间。
望住他苍老的面容,汤九郎的心底,亦生出一丝戚然。
罢了,祖父殚精竭虑,还不是为了汤家,为了他们这些子孙后代?
只可惜,祖父苦心孤诣这么些年,到头来,仍旧是一场空。
汤九郎强自抑下情绪,将烛台搁于石案,故作轻松地换了个话题“以祖父的智慧,想必父亲这一趟也不是白去的,必定还有后手。”
汤正德闻言,神情微怔,旋即目露讶色,又似大为欣然,展颜道“好孩子,你连这一步也想到了,祖父真是欢喜的紧。”
汤九郎忙道“不敢”,又以讨教的语气道“如此良机,若不反将一军,岂不白废?只孙儿却猜不出,祖父的这一步棋到底下在何处?”
“我让你父亲去和善堂走了一遭。”汤正德并没卖关子,很快答道,面上的神情几乎是快乐的“那和善堂的背后,乃是国丈。”
周皇后之父乃是小吏,因有个当皇后的女儿,便学着那些大户人家,在京里开了间当铺,便是和善堂。
因本朝极忌外戚,故他这铺子也没敢张扬,悄没声儿地赚些银子花花罢了,建昭帝睁一眼闭一眼,亦未多管。
此事也算辛秘,汤正德机缘巧合之下方才听闻,如今被逼上绝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皇后一家也拉下了水。
“我叫你父亲当了块没用的玉珮,还让他特意找那铺子里一个脸上生了麻子的掌柜接这单生意,那些阉竖见了,定然要将那铺子好生查一查。”汤正德道。
“呵呵”笑了两声,他忽又沉下脸,冷冷启唇“天子不仁,则我汤氏再是板上鱼肉,也要生出两根骨头尖刺来,扎得他知道疼。”
竟是妄议起当朝皇帝来。
此言一出,满室如死。
汤九郎终究还年轻,不似汤正德在尘世中拼杀多年,此时已是面孔煞白,总算他还有几分镇定,并不曾惊慌失措。
汤正德见了,心底暗叹。
以九郎资质,十年之后,必定青出于蓝,稳稳当当从汤大老爷手中接过衣钵。
然而,汤家已经没有这个时间了。
所幸他提前留了后手。
但愿这一步后手,永远没有用到之时。
回到书房时,汤正德挺直的腰背重又佝偻了下去,整个人都透出疲倦与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