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银河,地下忘川。
银河如雪,皑皑苍穹之上。忘川似镜,茫茫幽冥南北。
忘川河,像一道长长的镜子,从南渊冥域蔓延至北冥绝域,一泻千里。
从中,你会看到你所有的过往,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历历在目,却无法抓住分毫。
近在咫尺,如隔天涯,它只是在告诉你,你的过往已经被剥离。
人死后,做鬼的路,必经忘川,也将生前的所有往事尽抛忘川水底,像一条光溜溜的鱼。
北冥忘川两岸无边无尽的黑暗天色中,偶会传来凄厉猿啼声,如泣如诉,若有人往来,必定闻啼沾裳。
幸好,这里并不是人的来往,就连鬼,也只是以魂鱼的形态到来。
直到左右各自两片茫茫深红前,天色才会豁然明朗。
有光,像阴霾天的昏暗,不见天日,永远都是这样子。
再往前,就是无极渊。
无极渊,是忘川的尽头。
忘川水流从南渊冥域而来,自此,便会陷落下去,形成方圆百里的巨大漩涡,黑乎乎的漩涡似巨魔张开的大口,吞噬着忘川永不断流的银色水流。
谁也不知道这旋涡深渊因何而成,深有几何,通往何处。
风打南方吹来,呼呼而啸,却无法将忘川如银似汞的水流吹皱半点涟漪。
此刻,在如镜的水面上,一叶孤帆自北边而来,顺水行舟,飘忽荡漾,距离无极渊越来越近,终于来到两岸深红前。
小船上,一身形瘦长的人,傲然而立。
身穿蓑衣,头戴斗笠,斗笠压得很低,遮了他的眉眼,露出来的半张脸上,玉面无须。
却是个年轻人。
任凭如刀的冷风吹乱他从斗笠中垂到肩上的长发,立船而来。
阴风依旧猛烈,但飘飘荡荡的小船却停在河中央不动了。
两岸的深红,是遍地灿烂的彼岸花,花形如牡丹,颜色却是杜鹃一般的殷红。
此刻遍地艳丽鲜红的彼岸花海里,阴风把它们如血的花瓣吹得漫天飞舞,盘旋当空,似一只只浴血蝴蝶在随风翩翩,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任何一片花瓣落入忘川。
那人依旧直立船头,但看的并不是满天花瓣,而是水中自己倒影的样子,似乎那些倒影比起满天花瓣更为精彩有趣。
也许,他看的是自己生前的离合悲欢,但忘川之中并无他的倒影。
这人突然叹了一声气,把斗笠蓑衣取下,抛到一旁,扭头朝船舱低声道:“十五,已过无极彼岸,出来撒网吧。”
这时,冷风吹着他左肩垂下的空荡荡衣袖,摆动不停,原来他只有一条手臂。
“得嘞,公子请进舱,要起风了,您的身子要紧!”
一个驼背老者应声自船舱中探出头来,佝偻身子拖着一张金丝渔网的模样,活像一只背着重重坚壳的四脚蛇,一张老脸又瘦又尖,眼上眉头却是光秃秃的,看不见一根眉毛,整张脸就像年老却无法蜕皮的斑驳蛇脸。
“彼岸花美,忘川秋水,何惧这点小风小浪,也不是第一次渔魂了,尝尝阴风魂雨又何妨!哈哈哈,一帆烟雨任平生,快了快了,抓了这一批魂鱼回去,我苏帆归乡之日就不远了!”
年轻人肆意狂笑,丝毫没有把老者的劝言当一回事。
他叫苏帆,活着的时候就叫这个名字。
苏,是姑苏寒山春水绿如蓝的苏。帆,是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帆。
“唉,只怕鹰犬们未必能轻易放少爷归乡,上面那位也势必不会事罢干休,更何况,还有......也不知道无影那丫头有没有把冥液收齐了,再过十年,就到了百年日月同辉的时刻,恐怕......唉,少爷本是那样的人物......”
驼背老者叹着气,把那一张金丝网撒入忘川河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