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火山顶上,不久前种的樱花才刚发芽,嫩绿的颜色很是喜人。并不是很高大的树,比起家乡花园里长了十几年的樱花树,它要更纤细也更苗条,便好似一个初长成的的女孩,亭亭玉立。
树下的空地上坐着一个少女,月光洒在她残破而华丽的婚纱上,雪白雪白的。
从耳边披到肩膀的粉色并不是天生的而是有染过发,粉白色的头发跟几十颗不同种类的宝石一起编织成一个复杂的发式,酷似童话里公主出嫁时扎的云发。
黑夜魔灵在边上静悄悄,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夜空中偶然有几点亮光忽闪忽闪,不是星星而是飞得太高被气流裹住下不来的电萤虫。
婚纱樱花与少女,一个不落都笼罩在薄雾样的月光下,多浪漫啊,浪漫得像一幅画。
这画有点不好画。
轩氏清挪了挪屁股换个更舒服的姿势,因为一直坐在墓碑上,坚硬的棱角有些硌得慌。
他其实更擅长画人体,肢体结构把握得炉火纯青,对肌理和毛孔也能描绘得很细致,细致得不像是一幅画而更像是照片。不过拿三枝海棠这样的模特他就没辙。
这种复古式婚纱的结构本就复杂,光是穿上就要几个女佣前前后后忙活一个多小时,上面的各种小饰品全摘下来能让一个大男人都提不起来。
本来繁琐得不像话的婚纱,经过之前的事情变得破破烂烂就更难画了你要是脱光的话我会轻松不少。
这种话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埋怨的话没能成功说出来,轩氏清换了手上最细的钢笔勾勒婚纱上的蕾丝花边。这是个技术活,比起平时画的花花草草尸体骷髅之类的还是要困难些的。
复杂归复杂,这件婚纱的确很好看啊。
想起那十几米长的婚纱裙摆,轩氏清笑笑,有钱人家都是这么玩的吗,这种衣服穿上只怕是路都走不动了,所以得有几个伴娘跟在后面牵着裙摆。
真麻烦啊。
笔尖在纸上摩擦出沙沙的细微声响,轩氏清觉得手酸了,他有一种想揍这件婚纱的设计师一顿的感觉。
钢笔画本就不适合画太精细的东西,碳素墨水的渗透性很强,容易在纸上留下杂乱的墨迹又不能像铅笔那样轻易擦掉。可以说是画错一笔,一张画就毁了。
好在他特意用了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厚实的纸张,不至于花太多精力在注意控制力度上,那样太吃力。
这是他第一次画人物画,或者说,第一次画活人。
多年后想起这个夜晚,会很舒服吧。
模特儿和画师没有闲聊,四周飘荡来飘荡去的的幽灵们也没有脚步声,能听见的只有笔尖在纸上摩擦沙沙声和彼此细不可闻的心跳。
月光倾泻在她发丝间的宝石上,折射出迷人的光彩,美得让人绝望。
死寂的时光啊,流淌得快些吧。
当月亮从地平线上完全升起,轩氏清停下了笔。
“看什么呢。”
纸笔摩擦的声音停了一会儿,三枝海棠偏过头来看他。
“挺漂亮的。”轩氏清说。
“谢谢夸奖。”三枝海棠对他的赞美回以感谢,心想这个人也有分辨美丑的能力吗。
“啊,我是说衣服。”轩氏清把手里的画板翻过,将半成品拿给她看。比起之前他画的那张饥荒,这张肖像画只能说是不错,没有细致到让人误以为是照片的感觉。
但依然不失为一件好作品。
“如果我也有娶妻生子的那一天,我希望我的新娘也能穿上这样的婚纱,为我唱一首不需要太好听的歌。”轩氏清手里的画板又放回膝盖上,沙沙的声响继续响着,比之前的要快些,在收尾了。
“你可能没这个机会。”三枝海棠说:“这件婚纱是从一个已经灭亡的古国遗迹里发掘出的文物,是那时女王登基穿的礼服,法定未婚女性不能成为皇帝,所以礼服是婚纱的样式,登基就代表着嫁作人妇。
我们从烟墨市博物馆里买下了它,由专业技术人员进行修复以及改动,耗时两个星期,才有了我身上这件重得要死的破衣服。”
“也就是说它独一无二,是这样吗?”
“是。”三枝海棠点头:“所以你未来的妻子是不可能穿着这样的婚纱为你唱歌了。”
“那真是可惜。”轩氏清头也不抬,在画一个比较重要的部分所以没有分神,良久,他停下了笔。
“比起我妻子能不能穿上这件婚纱,我更好奇,你啊,为什么同意会嫁给米可利呢?”
轩氏清一句话便让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三枝海棠低下头,没有说话。这是个敏感的话题,尤其是对她来说,更加难堪。
“我没记错的话,米可利比你要大上个十几岁,他要是再老几岁都能当你爸爸了。”轩氏清十指交叉,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是了,这是一次联姻。这次联姻代表着三枝家与丰缘联盟缔结同盟关系,所带来的利益自然是巨大的,巨大到让人疯狂,只是……这份巨大的利益对你来说,比自己的人生还要更重要吗?”
“还是说,你甘愿做三枝家的棋子呢?”
轩氏清的每一句话都那么锋利,一刀一刀刺进她的心脏,痛得抽搐。这是无疑她最不愿意提起的事情。
但他很好奇。
他好奇有什么东西能让一个花季少女甘愿毁掉自己的青春。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金钱?还是那虚无缥缈没什么意义的权势?
告诉我答案吧,三枝海棠。
婚纱的确很美,不可方物的美丽令人窒息,宛如从云端飘落的天使。
这婚纱再美,是为谁而穿呢。
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丈夫么。
为了那隔了数十年的代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