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扬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片白茫，而脚下散落了一地的书籍，铺陈到视线的尽头。书籍或开或合，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林清扬却一个也看不清，时间在这里仿佛是静止的。

林清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书本上的字开始扭动起来，仿佛一个个泥潭中的小鬼想要挣脱禁锢逃离书本。渐渐地，耳边也开始出现了细微的说话声，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嘈杂，好似鬼魅呢喃……

……

林清扬睁开眼时，最先看见的便是自家的顶账，不一会儿便有人凑了上来。

“清扬你醒了？”

林清扬放空的思绪被一句话拉了回来，梦里飘忽着的心也渐渐落回到原地，随后记忆重新回归。她记得有一辆马车与自己擦过，接着便晕了过去，再醒来是便是在自己的房间。

林清扬的床前围满了人，除了林德昌和丫头小芳外，隔壁药铺的柳老先生、苏家小少爷苏昀也在。外面在站着三个小姑娘，两个是府里的丫头，另一个却没见过。

柳老先生为她把脉，说：“无碍无碍，内息已经平稳下来了，应该就是做了场噩梦，没什么大事。”

林德昌忧心道：“这……这就没事了？要不要再开两副药啊？”

柳老先生摆手道：“都说了没事了，就是手臂被蹭破了点皮，涂点药就行了，别那么大惊小怪的，你女儿的身体好着呢。就是……”

“就是什么？”林德昌紧张了起来。

柳老先生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只是疑心，清扬怎么突然就晕过去了呢？只是蹭到了手臂，又不是撞了头，之前把脉时脉象也算平稳，并不是受了惊吓的原因。况且清扬的身体一向不错，这一晕倒便是人事不知，昏昏沉沉睡了三个钟头，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林清扬坐起身来，正要开口，一旁的苏昀便抢道：“柳老先生你就别多想了，清扬身上的怪事那还少了吗？您要琢磨这个，还是不如琢磨琢磨配点什么膏药给她贴上吧。”

苏昀说罢，又看了眼林清扬，顺着她的眼神看向了默默站在外围的那小姑娘，语气便冷了几分，“当时我们们好好走在路上，你们那马是发了什么疯，非要往路边拐过来？”

小姑娘唯唯诺诺，不知口拙还是怎么，只是一味地道歉。

“你道歉有什么用？你们那马戏班子惹出来的事，非要推你一个小丫头出来。你们班主到现在还没露面，惹了这事他不亲自出面解决出来道歉，我看你们这马戏班子也收拾收拾不用在这苏州城办了。”

苏昀是的苏家的三少爷。苏家历代经商，早年祖父也曾任过官职，家门兴旺，在苏州城也算是一方世家大族。城中府台都对苏家服服帖帖的，更何况是一个外地的马戏班。

小姑娘被说得无言以辩，眼眶盈泪，她本来是坐在马车里，驾车的却另有其人。小姑娘不通世故，被推了出来顶罪，本来以为对一个小姑娘，林家应该不会太过为难，却没想到苏昀竟要为了林家小姐出头。

林家只是商贾之家，以经营丝绸为生，有钱却无权，即使开罪了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可得罪苏家就不一样了，苏家能让他们整个马戏班立即从苏州走人。若真成了这样，这事本来不是她的错，到最后也会变成她的错。

小姑娘委屈地看向林清扬，希望她能为自己说句话。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却没想到林清扬眼皮也没抬一下。

“林小姐……对不起……”

小姑娘哽咽着一个劲道歉。

林清扬只是道：“没事。”

态度淡得不能再淡，语气听着也是冷冷的，像是晚冬将融的雪花，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凉意。

短短的两个字听着完全不像是在安慰人，小姑娘却莫名地止住了眼泪，怯生生地偷眼瞧着她，见林清扬看过来，又埋下头低低啜泣。倒不像是被安慰住了，反倒像是被吓住了。

有了林清扬开口，苏昀倒也不好再说什么，转头还想再嘱咐林清扬几句，却被林德昌打断道：“行了行了，清扬醒了就好，让她好好休息吧，苏昀你跟我出来一下。”

一行人鱼贯而出，房间只剩下林清扬和小芳。

林清扬重新躺回床上，见小芳眼眶红红的。小芳说是之前在侧厅听到了马戏班的人在说话，觉得那被推出来顶顶罪的小姑娘实在可怜。

说完见林清扬无甚反应，又道：“小姐，那马戏班的人也太过分了……”

林清扬“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小芳的倾诉欲被林清扬堵得难受，憋了好久忍不住道：“我之前还看到他们在侧厅说话了。小姐，你不想听那马戏班的人如何过分吗？”

林清扬睁开眼睛，嘴角微微动了动，朝小芳道：“你说吧。”

小芳微愣，望着林清扬的嘴角移不开眼，可惜这细微的笑容稍纵即逝，又恢复了那常年不变的素净表情。但这眨眼间的笑颜却足以让小芳高兴好久，她家小姐什么地方都好，就是一处表情太淡了！

在小芳印象里，林清扬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很少笑，即使笑也是很淡的笑，哭……更是从来没有过。可是这屈指可数的笑容，小芳也算是见得最多的人了，心里欢喜之余，又觉得遗憾。

林清扬生得一副好容貌，旁人评价她，初见如幽涧泉，再见如山尖雪，三见如清秋月。

可形容都是只可远观的冷美人。外人只知道林家的小姐冷着脸时美若天仙，却从不知她笑起来倾国倾城。小芳觉得可惜，这么好看的笑容怎么总要藏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