掂了掂这5枚银币，络腮胡子用两根手指精准地捏住了其中一枚，把它放在眼前端详了起来。可还没等他看个明白，拳场的四周就响起了一片惊呼。

一旁的威廉听到声响，猛地颤抖了一下肩膀，而后匆忙向擂台望去。只见那身着黑衣的拳手被身穿白衣的拳手一拳打中面门，倒在四四方方的擂台上动也不动了。

“最后一场比赛结束！今晚的挑战者雷欧·弗兰索败！”擂台旁的裁判拿起木槌狠狠敲了下铜铃，站起身来大声宣布这最后一场比赛的结果。

威廉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呆呆地僵在原地。即使他的四周此时环绕着此起彼伏的欢呼与谩骂声，这一切也仿佛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足足过了一分多钟后，他才如梦初醒似地，再次抖了一下肩膀，而后飞速抬起胳膊，向那4枚银币伸去。

大手先他一步无情地合起，络腮胡子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这个六神无主的年轻人，一圈浓密的胡须正随着他的脑袋轻轻摇摆。

在昏暗的灯光下，威廉那张本来就挺白的脸蛋变得更加苍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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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威瑟躺在擂台的地板上，面色平静地望着天花板。他的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鲜血正顺着人中从两个鼻孔里流了出来。

“输了，已经输了。输了的意思就是说，之前的钱全没了。”他在心里默默想道。虽然已经恢复了些许力气，但他并没有立即爬起来，还是如同死人一样，毫无生机地躺在地上，用空荡荡的脑袋望着同样空荡荡的天花板。直到挨了一脚后，他才逐渐回过神来。

“废物！赶紧起来！”那人骂道，“要散场了，你想躺到什么时候？”

李威瑟抬起灰暗的左眼看了看他。他的右眼被长长的黑发几乎完全盖住了，也只有那只左眼还勉强能用。

“起来！”那人又抬腿给了他一脚，将他像块烂肉似得翻了个面，又朝他身上吐了口口水，“他妈的，早知道就不押你了！真是个废物，孬种，是……”

听到这顿有些尖锐的辱骂，李威瑟这才晃了晃还不太清楚的脑袋，慢慢直起身子爬了起来。他没有在意那人喋喋不休的谩骂，只是把盖在自己右眼上的前发稍微拨开一点，弯下腰从擂台边撕了一块布，擦了擦脸上的血，随后便翻下擂台，向着出口走去。

这一路虽短，可两侧的观众们却显得尤为热情。他们用同之前一样恶毒的咒骂、侮辱来欢迎他。若不是有侍者拦着，恐怕有些人都打算解下裤子，准备当众朝他便溺，以泄输钱之恨了。而李威瑟则对这些难以入耳的污言秽语置若罔闻，仿佛毫无知觉般径直走向出口。

就在他撩开帘幕，准备离开这座地下拳场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旁边探了出来，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李威瑟的身子顿了顿，他转过头来，眼前出现了一团绚丽至极的金发，金发下是两道细长且疏淡的眉毛，以及一双愤怒异常的眼睛。这眼睛正同其他充满了愤怒的五官扭缠在一起，显露出十足的苦相来。

“还、钱！”那人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但即便他如此愤怒且强硬地表达自己的请求，他所能得到的只有李威瑟那冷漠的视线和无动于衷的态度。于是他又将李威瑟向下拉了拉，继续愤怒地嚷道：

“还钱！！”

一旁的络腮胡子瞥了他们一眼，无可奈何地摇了摇脑袋。他高高伸出手掌晃了两晃，拳场四周便此起彼伏地响起了铜铃声。在这阵铃声后，本来吵闹而嘈杂的人群就像是听到了牧羊人呼唤的羊群般，立刻开始整齐划一地迅速向入口附近聚拢。他们互相拥挤、推搡着尽量排成一列有序的队伍。那头金发在转瞬之间就被挤得失去了平衡，逐渐被身后涌上来的人潮给淹没了。

趁此机会，李威瑟赶紧甩开了那人的手掌，抢先几步登上楼梯。在人潮即将向上涌动之前，他沿着来时的道路迅速离开了波本街21号。而当这位脸色麻木的年轻人摇晃着不太灵活的身体，回到自己在黑梧桐街6号的家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他站在木梯顶端，向上轻轻推开没有上锁的小木门，爬进了黑梧桐街6号公寓最顶层的阁楼里，也就是他的“家”。说是家，其实也不过是一间窄窄小小的阁楼间，自从他搬进来后便从未打扫过，只往里踏进一步就能看到好几只蟑螂和臭虫在房间里肆意横行，紧随其后的还有几条细长的蜥蜴。这些寓意着肮脏的生物们迈着灵巧的步子，在布满灰尘与污渍的地板上爬来爬去，仿佛这里根本不是人类的住所，而是属于他们的巢穴。就连屋中仅有的一张脏兮兮的破床和床上那堆团成一团的灰被子，在它们的眼中也不过是一种别具特色的游乐场所罢了。

李威瑟望着这张脏兮兮的，充满了霉味的破床，动了动脚，浑浑噩噩地穿过咯吱作响的地板和来回爬行的虫子，重重倒在了床上，

上午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了他的背上，也将窗外那不绝如缕的呼喊声、叫卖声和马蹄声送到了他的耳朵里。李威瑟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种种模模糊糊的声音，这些声音在他听来像是隔着一层水，一层雾一样，朦胧且虚幻。

“输了，输了也就是说，钱也没了。”他在心里小声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已经欠了两个月的房租了，再拖下去，房东怕是要直接把他扫地出门了。但他没有公民权，现在在海华斯既找不到愿意接济他的人，也找不到什么能赚钱的正经工作。本来好不容易才从别人那里打听到，在波本街21号下面有个地下拳场，想着赌一赌，去打黑拳，多少能赚些钱回来，结果也失败了。

“该怎么办呢？”他想，可头脑似乎并不支持他这样清晰而连贯地思考问题，不过想了几分钟，他的脑袋里就成了一团模模糊糊的混沌，他的心也如同是完全死掉了一般，静静地躺在胸腔里，几乎没有跳动。

他这么干张着眼睛，如同死人一样趴在床上，眼睁睁地望着太阳从东边移到西边，肚子也适时地发出了一声饥饿的喊叫。

李威瑟微微抬起一点眼皮，在肚子的催促下，脑内的混沌这时才悄悄散去了一些。他恍惚地直起身来，用手按了下胃部。

“该进食了。”肚子似乎在这样说道。于是他顺从地爬下阁楼，穿过一群在公共厨房里做饭的家庭主妇，打算去外面找个能填饱肚子的地方，或是什么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黑梧桐街6号公寓是一座装修简单、造型普通的公寓楼，楼里住的都是些生活不太富裕的平民，但在它的附近却有一处历史悠久的建筑物——一座由开国皇帝雷蒙尼一世下令建造的第一个人工喷泉，据说整个海华斯的城市布局都是以此为起点而形成的。可即便来历如此不凡，从造型上来看它也简单到谈不上有什么特点，以至于在一千多年后的今天，已经有不少海华斯人都把它的价值和意义给完全忘记了。

因此，当李威瑟从公寓楼内踉踉跄跄摇晃出来时，并没有在傍晚时分的喷泉的附近看到多少来去匆匆的行人，只有三五只白鸽在四周徘徊，时不时低下圆圆的脑袋，啄食着地上散落的食物残渣。

看着这些鸽子，李威瑟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呆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左手小臂，一种异样的烧灼感和一道金色的光亮突然出现在了这只手臂上，仿佛有一团火焰正在血管里熊熊燃烧。这团火焰顺着他的胳膊一路向上蔓延，蔓延到大脑里，把他本就不太清楚的脑袋烧得头昏脑涨、晕晕乎乎的。

为了避免摔倒，他只好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来到了一把木长椅边。他扶住长椅的把手慢慢地坐了下来，还没缓上几秒，耳边就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叫喊：

“请问，你是李威瑟吗？”

李威瑟没有回答。因为他现在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只能微微抬起一点脑袋，努力睁开迷离的双眼，想要辨认出来者的身份。

“你是李威瑟吗？”见他没有回应，那人靠近了些，声音也变大了一点。但即便李威瑟如何努力地睁大眼睛，他也仍然看不太清面前的人物，也仍然没有办法做出张开嘴巴，做出回应。

“我问你，你是不是李威瑟！”连喊了两声都没有答复，那人明显有些着急了，她直截了当地来到了李威瑟的面前，抓住他的肩膀轻轻晃了晃。

异样的烧灼感在她接触到自己身体的一瞬间，就像是退潮的海水般迅速消失了。李威瑟受惊似地抖了下肩膀，眨了眨眼睛，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陌生人。他呆望了好几秒，才逐渐清醒过来，用那只仅露在外面的左眼由下到上地打量起了她。在将来者的形容相貌仔细瞧了个明白后，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一双狭长的浅灰色眼睛，和一缕垂在耳边的淡金色头发上。

此时是下午6点整，暗红色的夕阳斜挂在黑梧桐街6号公寓的喷泉上。微风吹过，吹来了从波本街外传来的钟声。喷泉四周的鸽子在这阵遥远的钟声里飞起，飞向还未亮起月亮，还未落下太阳的天空。在日与月的相交之时，李威瑟看着克里斯蒂娜那双浅灰色的，柳叶一样狭长的眼睛，突然没来由地想到，今天是五月的最后一天，从明天开始，海华斯就要入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