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给你介绍个女朋友,是他们财政局的。”大姐说,“到时你回来看看,她爸爸是个厂长,跟四叔关系很好!”大姐絮絮叨叨讲好半天,卡尔好像回到另一个空间,那里是故乡,亲人朋友,是跟特区不一样的时空,那里好似封存的旧日时光,现在也许要与他密切交际——其实那个过去一直存在,就像要回去过年一样。四叔是个了不起的小县城官员,家族中响当当的人物,现在来过问他的终身大事——这么一想让他心乱如麻。“你都不小啦,再一晃都四十了!”大姐的话让他吓一跳,于是他回到刚毕业那时候,成天盼着hk回归,新闻报纸天天宣传。他想到回归那天的烟火、hk何生、何七,这些人与事都像烟火般消失殆尽,不留一丝痕迹——他走到客厅,看到无所适从的老五,这一下又回到现实。现实如此四分五裂,还有生意上的事撕扯着他。这些事跟这小姑娘有什么关系呢?这么小,本应该上学读书的年龄,现在被抛入这复杂社会,心无所依——有时他也想做一个麦田里的守望者,让那些孩童无忧无虑的游戏,他做个守护者就好啦,就守护着老五、泽兰、小敏这样的人,还有他遇到的那些可爱的姑娘们。
“工作就是得慢慢找,找到了也要一步步跳槽,反正也不着急!”他跟老五说。有时他觉得自己像个老婆婆。
晚上他跟泽兰走在外面的马路上,“你看,我比你高。”泽兰站在路边的花台上,扶着卡尔的肩膀。卡尔说起老五找工作的事,“那些中介真是恶心,什么钱都骗。”他说。
“算啦,过几天让她回去上班,看个店子。”
“那也好,卖卖衣服倒是不错。”卡尔想,到时再找个好一点的人家嫁啦,泽兰是找了一个好人家,可是她不安份。
周末,他陪泽兰跟同事一起吃饭,都是卖衣服的姑娘,似乎拿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卡尔,有个跟泽兰熟一点的,长得可爱,牙齿黑黑的,“都像乡下人。”卡尔想,也想她不会在这里呆多久,可能学学管理。
星期天,泽兰说带老五去看海,他们先到附近的红树林,车太多啦,他们短暂停留,很多白色的鸟在青青绿绿的树梢上飞落,海则是一片浑绿,对面是hk的山峦。风景映照着陌生的欢乐的人影,鸟儿似乎是自由的。
“我们去西冲吧,”卡尔说,“去那里看看海。”那地方卡尔也只是听说,可是那里有真正的海。车过了喧闹的大小梅沙,一下就安静下来,城市与人群都消失啦。过了那个亭亭如盖的大树,上回那个渡假村的白墙显露出来,还有往上顶错落的别墅——脑海中模糊着那个躺在路边的中年妇人,路上的争吵,这一切要多么荒谬呢,这一切都失踪了,只有车轮下疾速后退的山路,两边寂静兀立的树木,心旷神逸的蔚蓝大海,这是荒谬中的美丽,足以支撑残破衰败的人生!
山路崎岖不平,屈子笔下的山野,那里有美的灵魂,那也是你的魂魄,你只有融入这山野,才是真正的你。路无穷无尽,路终有尽头,只要你走,可是你会疑惑,不该这么远啊,可是不能回头,于是你一直走,直到看到路牌,原来你是对的。这里荒凉原始,但是有海滩,也有简易泳场设施,大海辽阔,海水深蓝如电,在海深处矗立着一座高山,那三角山剑一样直插天空,卡尔一眼就爱上了那山,就像一眼就爱上了那些姑娘们。尽管海里没什么人,他还是穿上泳衣,在泽兰默然的眼光中跳入大海。
海水像亲人一样张开手臂拥抱着他,海水亲吻着他的每一寸肌肤,这冰冷而蔚蓝的水,他明白了马丁伊登为何要没入深海,明白了白鲸莫比·迪克。他游入深海,那座巨山就在前方,天色渐暗,暮霭四罩,巨山上那座酒店灯火通明,像燃烧的熊熊大火。
“也许该在那酒店住一晚。”他这么想着,那该是一件美事,我做了很多无聊的事,也做了很多美事,这是唯一的认识。他庆幸自己还有这种美感。“我现在就靠美感活着!”他骄傲的喊起来,一边奋力往前游。可是那酒店还是那么远,只是更亮了。这是一个骗局。他想,他得往回游了,现在他回到现实,并且感受到了恐惧。身边已没有人游泳了,先前他还看得见沙滩上的人,现在只看得见沙滩。海水在他身边涌动,脚下的海水更多,像个无底洞似的。要是游不动了会怎样……他鼓起勇气,你永远不会——是的,只要活着就不会有死亡。力量又回到身上,他慢慢往回游了,海水在身边发出气泡覆灭的声音。这世界没有神灵,只有冷酷麻木的物质。
沙滩越来越近了,也没什么人了,当他走向沙滩时,现实又回来了,他甚至有昏眩的感觉,脑子也嗡了一下。那座山更远了,只有黑黑的巨大的影子,映在模糊发蓝的天空,酒店灯火更加灿烂了。泽兰的黑眼珠盯着他,好像不认识。
路边有些烧烤摊,又脏又简陋。路途虽遥,可他无所畏惧。周围全是黑暗,山只有影子,海也看不见,车灯照着两边的树木,孤独的行驶。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那个大树饭店,他在不觉中过了那个度假酒店。他一直想着那饭店,现在他们坐在饭店里,点他想像中的东西,芋头甜汤、乳鸽、咸肉……“你也点一点!”他跟老五说。老五摇摇头,她也不知道怎么点。她看不出来开不开心,也说不上来满不满意。她就要回去啦,她不过有了些见识,这些经历可能再也不会有啦,所以她不知道满不满意,她确实是个小姑娘。
尽管还要开很长的路,卡尔还是喝了瓶啤酒,就像喝下一大口海水一样,他也吃了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