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娣前脚哭走田氏等人后脚回来了。
田氏本来还有点莫名其妙:“来娣这丫头几时跑回来躲懒的”
一踏进堂屋门,见到韩氏也在,脸顿时拉下来了:“怪不得!三弟妹你就不能带孩子学点好他爷奶都还在田里你好意思就甩手回来。”
韩氏本来还在跟展见星斗气,一听马上把怒火都转移了:“我和来娣吃过中饭就下田了,一直忙到现在大嫂你在屋里躺到现在,一个草叶子也没去拔,凭什么说我?”
田氏愣了片刻韩氏肚皮不争气,在家里从来都矮她一截这会儿是吃错药了当这么多人面顶她?
回过神她的气恼就翻了倍:“我这腰生大郎的时候落下了病,全家谁不知道难道是我有意躲懒?娘你老人家评评理!”她转头找外援。
展老太太就在后面,这个媳妇到底是偷懒还是腰疼她心里有数,眼下没空理会她苍老的目光只在站起身的展见星身上掠过,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她不喜欢这个孙子因为觉得他就跟他爹一样有一种古怪执拗。二儿子当年在家老实得一针扎不出声疼来忽然有一天媳妇屏蔽的关键字,他疯了一样,居然抛下爹娘跑了,等再回来时,已经变成了一抔骨灰,展老太太再也没法明白他到底想些什么。
展老太太也不想明白,她只觉得二房都是不安分的,和这个家格格不入,看看二孙子这个模样,从头到脚哪里有一点还像个庄稼人?
读书,哼,读书也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能想的。
展见星束手叫人:“祖父,祖母。”
朱成钧还照常大模大样地坐着,他正在打量展家的人,很快得出了和展老太太差不多的结论展见星真不像他们家的。
就好像名字一样,他的妹妹叫来娣,他却叫见星,意境差出十万八千里去。
他琢磨的这一会儿工夫,展家回来的几个人已经各自坐下了,展见星是晚辈,人一多,屋里就没她的座了,她站到朱成钧旁边,忽然感觉衣袖被拉了拉:“哎,你还有个大哥?你哥叫什么?”
展见星不知他为何有此问,莫名道:“大富。”
她话音一落,就见朱成钧笑得抖起来他倒也知道礼貌,没有当着主家面大笑,这抖纯是憋的,他一边笑一边小声问:“那你要是在家里长大,跟着他的排行,是不是得叫大贵了?”
展见星:“……九爷,你在车上怎么答应我的。”
没完了他还。
朱成钧摆手:“行吧,凶什么,我不说了还不成么。”
然后他自己憋着又笑了一会儿。
屋里拢共这么大地方,他这个样子,谁又看不见,只是没人敢说他,他不跟别人说话,展老爷子等也不敢轻易跟他搭腔,且因有他在,展老爷子的长辈架子也不太摆得出来,展见星叫他时,他只干干地应了一声。
展见星转回头来,她和展家这些人没什么好多聊的,直接道:“祖父,我听说村里朱老爷来,想买通祖父去衙门告我不孝。”
屋里静了一瞬。
展老爷子的脸色变了:“这是什么话,你听谁说的?”
展见星道:“说的人多了,现在村里还有谁不知道。请祖父告诉我,此事到底真不真。”
展老爷子犹豫一会,避而不答:“什么真不真的,你年纪不小了,不要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田氏脸色变得更厉害,听见展老爷子模棱两可的说辞,她想说什么,悄悄瞥一眼朱成钧又顿住。
心内挣扎过好几番,终于插话道:“星哥儿,你看看这个时节,你爷你奶这么大把岁数都还在田地忙活,你和你娘倒好,就在城里享福,连个影子也不见,村里人看到眼里,难怪要嚼点舌根,说你们不孝。”
展见星看她一眼:“是村里人说,还是大伯母说?”
田氏被她堵得瞪了眼:“你、星哥儿,你就这么顶撞长辈!”
展见星平了平气:“大伯母,我和我娘不自己在城里做工养活自己,真要回来,家里的田地禁得起又添上两口人吃饭吗?当初大伯母不就是这么说的,才劝说得祖父祖母同意卖了我娘。”
这下展老太太听不下去了,板着脸道:“什么卖!那是替你娘找个人家,叫她下半辈子有个着落。”
展见星不再说话,只是用冷冷的眼神挨个扫过屋里的每个展家人,而每个人,都假装无意地将她的眼神回避过去了。
那到底是个什么人家,谁都心知肚明,是卖媳妇还是嫁媳妇,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何况,根本也没骗得过别人,当初村里多少议论,续娶的媳妇带着儿子千里迢迢地找过来,展家没有一点感念,却要将她改嫁给半瘫的傻子,知道的谁不戳展家的脊梁骨,展家人也是受不住这个舆论压力,才在徐氏求死之后放弃了。
一个人没有良心,那是不能硬逼着他生出来的,展见星早已知晓,不和他们白费这个力气,只道:“有件事禀与祖父祖母,我参加了今年的县试。”
展家诸人表情漠然早都知道了,朱大少爷的前程不就因此坏在了他手里。田氏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星哥儿,你知道你娘做活辛苦,还非要浪费钱去念什么书,这不孝就算是我说的,又有哪里说错了不成。”
展见星看也不看她,只向着展老爷子道:“县衙今日放榜了,蒙县尊朱笔,将我点为了县案首。”
展老爷子老树根般衰老晦暗的脸耸然一动。
屋里的人属韩氏最没见识,她茫然道:“县案首是什么?这是中了吗?”
田氏常偷懒到处逛游说闲话去,倒知道,不但知道,她还知道得很详细,失声道:“真的假的?星哥儿,那你不已经算秀才了?!”
展见星淡淡道:“不敢。大伯母要是劝得祖父祖母同意,去县衙告我一状,那县尊就只有将我黜落了。秀才名下可以优免的粮二石、丁二人,家里自然也不必多想了。”
“大哥,都是你,好好的要告起自家人来,我就说不该告!”
门外响起一声大喝来,原是展大伯和展三叔也下田回来了,展三叔今年三十出头,脸面没甚出奇,独一双眼睛骨碌碌转,转出十分机灵劲来。
说实话,展见星从前都没仔细看过这个三叔的长相,此时不知为何,一看之下,她嘴角一抽,顿时想到了朱成钧之前评价来娣的话。
她忍不住转头瞥了朱成钧一眼他这是什么嘴?来娣只有一双眼睛像爹,但这一个部位实在太夺目了,叫人无法忽视。
朱成钧对展三叔不感兴趣,见她扭头,无聊地拉了拉她的袍子。
展见星把他的手拍开,往旁边站了一点。
展三叔已经走到她跟前来了,热情洋溢地道:“星哥儿,我就说你早晚有出息,看看,这不就说中了!大哥大嫂就真是不像话了,朱老爷不过出了五十两银子,他们就动了心,帮着外人害自家人,幸亏我和你三婶硬拦着不许,和他们吵了一整夜,不然,这会儿已经叫他们把你害了!”
韩氏本来没这么厚颜,有丈夫带着,自然也点了头:“我也说这事不能做,不孝可是大罪,这要是告了,星哥儿一辈子都毁了,一家人,哪来这么大仇怨呢。”
其实展老爷子展老太太隔辈去告展见星在法理性上有所不足,但他们可以连徐氏一起告,徐氏这个儿媳是真的没法逃脱。为人子媳生存之艰难,可见一斑了,罗知府深知其中情苦,当初才动了恻隐之心。
田氏急了:“你两口子什么意思,你们说的那话很好听吗?还不是打着从星哥儿身上捞好处的主意,这时候当着人装什么憨!”
展三叔打量了展见星一眼看不出她究竟知道多少,不敢撇得太清,便索性光棍道:“那我也拦了,我反正没怂恿爹娘干这害人的事去。”
展大伯作为长房,到底有气度些,脸色阴沉沉地,道:“不过二石粮,顶得多大用处。”
展见星与他对视,微微一笑:“是不多,这点细水长流全家分润的好处,当然比不得能给大堂哥娶媳妇的五十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