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呈？”

“是的——”伊纳尔翘起腿，双手手指交叠着放在膝上，稍稍低下头，做出一副庄重严肃的模样，“为了辞去我‘勇者’的职务。”

“……请容许我向您确认，”欧雷扶了扶他的眼镜，注视合上双眼的伊纳尔，“您是说，您要辞去‘勇者’的职务？”

“是的，欧雷。我考虑了很久，我想这是最好的办法。”

“以防您忘记——伊纳尔大人，您是一位‘勇者’，这是您与生俱来的身份和职责，它并非是从宫廷委任于您的职务，因此也不存在‘辞职’一说。”

“欧雷，所以说，我的意思是——”伊纳尔小声地深深呼吸，用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低沉声音认真地说道，“我不当勇者了。我不想当勇者了。我不干了。”

伊纳尔仍然闭着眼。这当然不是为了闭目养神，毕竟他今天一直思考如何告诉欧雷这件事，以致于两百一十三份公文只完成了百分之三十七。

按照平常的速度，他至少能完成百分之八十一的。

“也就是说您出于个人意愿，想要在下一位勇者出现并接任您的职责前，解除‘勇者的契约’？”欧雷合上他的笔记，波澜不惊，十分平静，“原因呢？是您两年前向桑德琳·维嘉小姐告白，因为勇者的身份而遭到拒绝吗？”

“……哈？”伊纳尔愣了愣，惊诧地睁大眼，“你怎么知道？”

“还是说一年半前因为需要履行‘勇者的契约’而错过了艾妮·斯坦林小姐的告别演出？”

“不是，这你也知道？”

“或者是因为一年前为了拉投资，您不得不陪同一群中年发福贵族赔笑营业？”

“这个倒是有那么一点……不对，欧——”

“总不会是半年多没有出战而身心都开始懈怠，”伊纳尔的眼镜一片芒白，不知道是白灯的反光还是炽灼的目光，“想要逃避责任，违背契约，离开世界的中心躲到荒芜之地的角落去偷懒摆烂吧？”

“啊……”伊纳尔抱头哀叹，他曾几何时也茂盛的头发如今薄得被风吹一吹都能看见被晒黑的头皮，“欧雷，不是的。虽然很抱歉，但是，非要说的话……”

“是因为你，欧雷。你很优秀，很能干，但是我们不合适。你让我发现我的理想和热情在漫长的时间里消磨殆尽，现在留下的只是违心的敷衍和难以恢复的疲惫。我太累了，欧雷，我不想干了。”

“这不是理由，伊纳尔大人。”欧雷显然不接受这种说法。

“当然，您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全身心投入在勇者事业中，经历了很多磨难，承担了过多的责任。但您也因此得到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无忧甚至奢华的生活、皇都中心的房子、商会的投资和代言邀请……

“相比于之前风餐露宿、在随时可能到来的袭击中二十四时保持警惕、能安心休息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小时的情况，您现在已经是处在平民难以奢求的养老状态了。您接下来需要做的只是等待下一位勇者出现，与‘他’完成契约的交接，并在这之前继续履行您勇者的义务。可您想要在这种时候提出不干？恕我直言，这实在不是理智之举。”

“欧雷，我很感谢你记得陪我走过的这段时间的一切，但是你难道从来就没有注意过，你自己在这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吗？

“在远征的途中全程保证我们的基础需求、二十四小时准备好接替难以支撑的同伴的看守工作、无论生活还是战斗中都随时确认全队人的身体状态并提供无微不至的支援、结束漫长的战斗回到皇都后还留下来以‘勇者代理人’的身份协助我开展‘勇者’的社交活动……

“你很好，真的，欧雷。但同时你也给我们带来了太多的压力。你让我们心怀愧疚的同时对欣然接受这一切的自己充满罪恶感，让我们无论在怎样困顿疲惫的情况下也会因为‘欧雷都没有停下’这样的想法勉强逞强。

“我一直感到迷惘，欧雷。早在远征途中我就开始迷失，找寻不到自己身为‘勇者’的意义和价值。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在最后和魔王的战斗中，你挡下魔王最后的攻击，为我们带来反击的间隙……

“欧雷，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陷入回忆的伊纳尔不由失神，脸色铁青，欧雷张开【守护】拦截魔王的身影犹在眼前，“你在用【守护】击晕魔王后喊我们攻击，为了确保由身为勇者的我降下裁决，十巴掌扇醒了他……”

“啊……”伊纳尔扶着额头，战栗着弯曲他的脊背，埋头在手臂之间，“‘勇者’到底是什么呢，欧雷。从一开始，那场‘讨伐’就不需要我的存在。欧雷，你才应当成为‘勇者’。就像现在一样，我恐怕那些‘勇者的职责’，有百分八十以上是由你去完成的。”

“当然，我必须说，我不会对你有任何抱怨的情绪，我确实是对你充满感激的。但是，欧雷，我太累了。”

伊纳尔撑起他不再执着于挺直的脊背，向欧雷疲惫地微笑。

“‘勇者’，我不想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