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红色的塑胶跑道上依稀可见白色的喷漆,一道身影在秋季的斜阳下拉地很长,那人留着寸头,身上的校服外套从两袖至小腹处斜斜落着黑、蓝两个色块,其余皆白。
外套左侧胸口上破着一处口子,两旁是细细小小的针孔,但并没有校徽。秋风吹过来,夹着操场上的细沙,没有拉上拉链的外套下摆随风后翻,露出里面一件白色的、表面不再顺滑的T恤,脖颈处的两个扣子都没有扣,从侧面看去依稀能看得见那滑动的喉结。
“刺——沙——”少年双手别在裤兜里,自顾自地踢着面前的红色塑料瓶盖,看不太清脸庞,就这么一路踢着,一路走着,一直走到了跑道尽头。直到他的眼前出现了那三阶熟悉的大理石台阶,已经碎了几个角,能看见里面粗糙的混凝土,微微沙化。这才仰起头来,一把将那瓶盖踢进了一旁的排水缝里。
待这少年仰起头才看见,在这斜阳下,他那眉毛前清后疏,看似厚重实则根根分明,依稀见肉,细软而整齐。眉下一双眼睛似柳叶一般,双眼皮,眼尾略长和他的睫毛一样。在那甲字的脸上,鼻梁不算挺拔,配上白皙的肤色显得温润,再缀上一双偏桃红色的双唇。整个五官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那对耳垂,珠润玉圆。
“秋天了啊,天色暗得真快。”少年自顾自地感慨了一句,默默地跨过了石阶,走向教学区。
“闻人镜,你下课后留下来一下。”老师说了什么他脑海里已经是一片浆糊,劈头盖脑地挨了半小时的说教,等到解放,已经接近六点了。回想着刚刚的操场,除去零星几个跑步的人,几乎都是三三俩俩的在一块儿,不对,也许那些跑步的只是步调不一致,差着身位,未必是像自己一样,只有一个人来去。
他害怕被老师留下么?怕,特别是全班人在听到下课铃后作鸟兽群散的样子,让他更加惶恐,不到两分钟就只剩下了空荡荡的教室,只有头顶吊扇还在缓缓转动,越转越慢,直至死寂,再也无力吹动桌面上的书页。果然,都走了呢。
没事,反正明天就是自己的十六岁生日了,赶紧结束这一切,去找自己的姐姐,然后开始全新的生活。
再往前走了两步,秋日的最后一点光线也被无情吞噬了,两栋教学楼呈反“L”型分布,晚风一下涌入了两栋楼之间的缺口,打着漩涡吹得四周一阵空鸣。
飞舞着的,是树叶么?不,是书页。哪来的这么多废稿纸,垃圾屋明明在另一头,楼上那些人随手丢下来的么?不对,这些都是空白的。
眼看着聚拢起来的书页越来越多,闻人镜只觉得这个世界突然安静且具象了起来,就像大洋上飞驰的列车一般真实,接踵而来的不是海底,而是穿山的隧道,幽暗的气息像秋霜一样滋生攀附。
“闻人镜!”闻人镜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敲碎了鱼缸的金鱼,瞬间丧失了所有赖以生存的水分,挣扎着呼吸了起来,紧接着肩头就被轻轻一拍。
随之而来的是眼前的空白书页全然消失不见了,只有地面上蜷缩滚动的塑料纸皮儿,红的,绿的,蓝的,它们刚被人从饮料瓶上剥下来吧?闻人镜想着,自己小臂内侧的皮肤就开始发痒,这种感觉就像是被飘扬的蒲公英挠过……
“闻人镜!你该不会是被老师骂傻了吧!”
“啊,抱歉啊尤纪,刚刚走神了。”闻人镜这才转过身来,看向自己身后的那个男生,时代中学的男生只能留寸头,没得选。一张由字型的脸,上唇横贯了一条竖线,虽然已经缝补,但是明显的色差还是昭显着它的过去。
尤纪从未说起,但闻人镜心里清楚,这条痕迹有着一个名称——唇腭裂。他只觉得尤纪的短发,在这只有云光的环境中,迅速地失去了色泽,先是便暗,然后是灰,接着逐渐发白。
“兹——”声音响起在闻人镜的心里,随后挂在校园围墙上的灯泡亮了,橘黄色的灯光倾泻一地,眼前尤纪的发色又重新回到了乌黑亮泽的样子。“没,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啊,你在发什么神经,还是思忖了?你呀你,年纪轻轻的,要节制点,不要一副撸多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