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朝雍平九年二月十五,永宁府院试放榜,共录得秀才仨六人。”
檀州,永宁府,永宁学堂中,学政徐元平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坐在上首的紫袍老者,沉吟道:
“明公,这南山陆郎诗词文章皆平平无奇,经义出其右者大有人在,若以其案首,恐难服众。”
“有何不可?”
徐元平话音刚落,身着紫袍常服的翰林院修撰施同齐放下手中茶杯,笑道:
“国朝以来,天人分野,修士横行,人皇以天人制道朴,此乃国制,至今三百二十年,未有更易。”
“天人势极,然其始终尊人皇为主!”
说到此处,施同齐抚须不语,含笑望着自己的得意门生。
徐元平也是通透之人,被恩师兼上司如此点拨,稍作思量便明白过来:
“明公是说,巡守使看中此子的……文章,专此以其为案首?”
说到文章二字,徐元平脸上闪过尴尬之色。
那些溜须拍马之言,也敢称文章?
看看这南山陆郎都写了什么?
这名叫陆延生的考生,在文章中大赞人皇功绩亘古第一,什么“功盖寰宇,威加四海。”什么“如流纳谏,历代奇观。友善亲仁,九蛮仰慕。”
又赞人皇诗文:“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如此名目张胆的阿谀奉承,在素来刚正直率的徐元平看来简直就是有辱斯文,枉为读书人!
至于为什么巡守使会看中此人的文章,只能归咎于天人不懂文墨,不知文人风骨了。
徐元平心中郁郁,轻轻叹息。
他当然知道,恩师这是在告诉他,这考试,考的不仅仅是学子的学识,还是他们这些考官的人情世故!
“这陆延生,难道就不害臊吗?”
……
陆延生当然不害臊!
对他来说功名什么的都是次要,他现在最想要的,是保住这条小命!
自从被那些“亲善友爱”的师兄弟们逼迫出走铜鼓山以来,他就没有轻松过。
如今院试放榜,看到自己果真榜上有名,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但新的担忧又来了!
这红榜谁都能看,就算自己那些师兄弟不甚关注这种事情,自己这案首之名,也早晚会传到他们耳中。
到时候他们肯定会知道,当初他们亲手抛尸沉井的好师弟并没有死。
还考了功名!
“如今天人巡守使巡视地方,他们不好在城里害我,但出了这城门可就难说了。”
“就算我能躲在城里一辈子不出去,那他们早晚也会找到月娘……”
月娘就是当初将他从井里捞出来的“恩人”,在沈家村村老的撮合下,成了他的结发妻子。
当然,两人并没有圆房。
但并不影响陆延生对这位发妻的感激,毕竟对方可是救了自己的命!
看着眼前人头攒动的热闹场景,陆延生轻轻一叹。
他要出城!
锵!
就在他想着如何避开铜鼓山的耳目混出城外时,一声响锣让汹涌的考生平静了下来。
陆延生垫着脚远远看去,只见学堂大门中开,从中走出几人,当先一人身穿蟒纹紫袍,头戴文士冠,须发花白,大腹便便,正是望天朝廷派来檀州主持院试的翰林院修撰施同齐。
施同齐身侧,永宁府学政徐元平稍稍落后半步,目光如电,扫视着翘首等候的诸学子。
不过从他峻肃的表情可以看出,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两人对于外头看热闹的老百姓而言兴许还比较陌生,但对于这些考生来说,却再熟悉不过了,方才还高谈阔论的几位考生见到这两位,莫说是讲话,连呼吸都缓了三分。
当然,除了这两人以外,陆延生还注意到他们身后不远处一道白色的身影!
脸若银盘,眼似水杏,眉如远黛,肌若白雪,玄色素衣一尘不染,无纹无饰,与身边几位穿着各式官服的官宦显得格格不入。
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女子身材高挑,虽然和施同齐等人一同站立,身周却似乎有股气场,将她和其他人分割开来,泾渭分明。
就在陆延生猜测着女子的身份之时,施同齐轻轻颔首,肃立一旁的徐元平会意,展开手中黄卷,扬声道:
“榜上无名者,请自行离开!”
此话一出,便见十数名考生摇头晃脑的叹着气,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人群。
见这些人离去,徐元平继续道:
“宣!”
“今科院试共录得秀才三十六人,榜上有名者,即入夫子堂,授秀才出身——”
说到这里,徐元平故意停顿一下,然后掷地有声的唱道:
“接!文!气!”
接文气三字一出,众皆噤然!
那些离开的落榜考生和围观百姓却不约而同的踮起了脚,脖子伸得老长,眼里尽是艳羡的目光!
文气!
普通百姓和一众考生都不清楚这文气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来路。
但是他们很清楚,一旦文气加身,这些个考生,就相当于多了一道金身!
在人皇治下,得授文气者,受天人护佑!
得文气者,始为文人,将来或许会成为国朝柱石,文人可相斗而死,可伏法而死,可终老而死,但武朝治下四海八荒之内,文人不受仙人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