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徽声开始在那家高档餐厅里弹钢琴。
太平山顶在血红的天色下冒出一点紫红影子,直到太阳完全落了下去,呈现漆黑一片。半山的餐厅像一个个装在玻璃瓶的萤火虫,里面遍体通明。
很多私家豪车停在餐厅外,来这里吃饭的人都出手阔绰。徽声才第一天弹琴,已经有男人送花,并打听她的来路。
三脚架钢琴顶盖下放着新鲜的粉玫瑰,花心里点点水珠晶莹剔透,徽声弹琴的时候闻到细碎的花香,指尖下的音符仿佛从花海里演奏出来。
沅玫有时候走过来,拿出一只粉玫瑰递给她,凑到耳边说,好美的琴声,闻之欲醉。她的笑容晃在酒杯上,像一朵蓝色妖姬。
沅玫经常过来吃饭,身边的男士也经常不同。徽声洁身自好,拒绝了所有送花者。
数月过去,徽声的环境日渐宽绰,可她还是只爱穿白衬衫,牛仔裤,连一双高跟鞋都没有。沅玫不理解这样只会赚钱而不懂花钱打扮的女人。一次在演出后台,她笑着对徽声说,不理解杜十娘宁可抱着百宝箱跳河,也不肯用里面的金银珠宝打扮自己。徽声淡淡一笑说,因为她明白,一个人可以埋葬爱情,换来金钱,却不能埋葬金钱,换成爱情。
餐厅不准穿牛仔裤弹琴,有提供华丽的裙子。徽声演出时又是另外一番模样,十分迷人。
那晚,玻璃外的月光如水撒了进来,她一身玉白的肌肤浸得愈显通透。她穿了一身缀着细细水钻的黑纱抹胸长裙,唇上点着宝石红,长长卷发披散在裸肩下,俯仰时,裙子上的水钻闪闪发光,冷艳逼人的样子,一旁的人都看痴了。她低着头自顾自地弹琴,指尖流畅在钢琴键上,起落间像轻点足尖的天鹅。
钢琴顶盖下全换成了白玫瑰,那水晶白里透着细微的香气,淌着点点水星,白色花瓣里染着微醉揉碎的月光。
沅玫身边又换了男伴,她换上了最喜欢的那条蓝丝礼服裙,可见对这个男伴的重视。徽声弹完一曲后,朝沅玫这边看了看,沅玫和身边的男伴也正看着她,幽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沅玫的脸。她继续弹下一首,有人点了肖邦的夜曲。最后一一段尾声时,她余光看到沅玫已经起身,没有过来告别,挽着那男伴的手,一起走了。
那晚过后,徽声再没有在餐厅里见过沅玫。直到有一天,她接到电话,
“徽声,你来兰桂坊一下好吗?他喝醉了,我扶不动。”
徽声请了假,叫了出租车下山。她的心跟着车窗前一路曲折直下的山路转弯。走到兰桂坊时,看见醉倒到街边的允沂和一脸冷静的沅玫。
“他怎么了?”
“没事,就是喝醉了。徽声,对不起,这么晚还把你叫出来,其他人我不放心。”两个人抬着允沂上了出租车。他在尖沙咀有一层位于顶层的独立公寓。三个人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你帮我照顾一下他,我晚上还有一个重要的约会。”说完,沅玫看了他一眼,神色里带着一丝怒气和无奈,低低地说,
“我想,他现在唯一想见的人就是你。”说完,她便走了。
空明的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人。雪亮的顶灯照在光滑的地面瓷砖上。
从十三岁到现在,徽声从来没有见过允沂失态过。
她闻到他的呼吸中,带着烈酒浓郁的气息。
这是她第一次到他这里,他独自居住的房间。这间空明的房间,像他人一样干净。透着一股清冽的绿柠檬与牙膏混合的气息。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茶几,灰色的沙发,灰色的床单,是一种冷色极简的基调,由他自己设计。找不到一点多余的东西,没有一点累赘的摆设。电脑旁边,只有一个咖啡杯。设计用的画纸和铅笔整整齐齐堆放着。冰箱里只有矿泉水,和冰块。她找来一块雪白冰面巾和一瓶矿泉水,问他要不要喝水,他趟在沙发上摇了一下头,合目睡着。
徽声第一次这样子近的挨着他,呆呆地看着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心理想着,可以抗拒餐厅里的男人,就不可以抗拒他吗。她把毛巾敷在他头上,又找来一套干净的衬衫放在沙发边,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起身的一瞬间,他几乎同时站起来,抓住了她的手腕。微热的指尖,一股子酒气瞬间传到她手上,从肌肤扩撒到全身,她感到自己的手微沉。一瞬间,一阵异常的沉默笼罩在这间没有一点风丝的房间。外面是墨黑的天,窗户上飘动的帘子在深夜里通体黑色,游移时像一个鬼魅的幻影。她心上闪过沅玫的影子。后悔没有跟她一起离开。
“你不要走,我有话对你说。”
“你们吵架了吗?”
“是。”
“为什么?”
“因为你。”
“我?”
“我告诉她,不想让你继续在餐厅里工作。”
“这是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