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血窟窿裂开,猩红色的液体混着刚才那杯茶水一并沿络腮胡往下滴。他已经没有了逃的力气,只能在地上往反向匍匐,狼嚎哭丧似地惨叫。头部遭受猛烈撞击,此时晕得分不清南北,灯笼烛火都有了数十个重影。玉玫好似发了狂一样,举起什么东西就砸,似乎今晚必要索他的性命。
谢欲吩咐厮把她抓住时。她还在挥舞着手臂,嘴里骂个不停,全是见不得人的脏字,“你们这群王八蛋,都是路边的骚野狗,逮谁就咬就上。我今天就先骟了你,再把你捅死。”
他气得满脸涨红,只吼道玉玫得了失心疯,忙让人把她拉到里院去,又跟宾客鞠躬赔不是。已有不少窃窃私语。不少宾客吓得不轻,道一声告辞就甩袖离去。不过一盏茶功夫,方才的鱼龙夜舞就熄灭成一地炭灰。
谢欲送走宾客,抬步便赶至后院,看着玉玫还在扭动着身子挣扎。两个厮既不敢放开她,也不敢真的用力架住她,只好胶着在此处。谢欲重步上前,命他们都放开,亲自上前扶住玉玫,温声道:“你喝了两杯酒,就撒起疯来了。你看,客人都被你吓跑了。我送你回房间去休息。”
他让厮婢女都下去,亲手抱着玉玫往芳华院走去。她根本就挣脱不开他双臂圈起的怀抱。直到了房中,谢欲告诉芳华院的下人今夜不用守夜伺候,各自回房去休息即可。
下人们忙谢了恩,喜滋滋地回下房去睡了。他关上门,走近伏在桌上喘息的玉玫,含笑道:“你今夜是怎么了,把我的名声都给你败坏了。你说你可不可恶?”
他猛烈地抬脚朝玉玫的腹部踹去,霎时连人带桌一并掀翻在地,轰然巨响。他走上前揪住她的领子,一手掐住她的脖颈,像掐鹅一样拎起,噼里啪啦地连打了几十个巴掌,又举起锡壶里的茶水往她脸上浇去。她呛得涕泗和血横流,却根本无力挣扎,手被谢欲用膝盖压住。他冷笑道:“你清醒了吗?怎么,那人是你的旧主不成?是强了你不给钱么。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噢,我想起来了,你是个贱戏子罢了,自然是事事都把钱和欲望放第一位。知道为什么世人要把你们这种娼妓优伶排在下九流吗,因为你们低俗得让人恶恶心。”
他撕开她的衣服,露出从胸脯到锁骨蜿蜒直到后背的旧痕迹。撕开破绸布条蛮横地绑住她皙白的双腕,很快就肿起两道勒痕。他像个骑马的文人雅士一般,偏要端坐在她身上,是读书人最崇尚的正襟危坐的把式,把她的上半身抬起,用力一鞭策马而去,奔向他梦寐以求的礼乐年华。
那场宴席因为有很多外客在,所以若昕是不能出席的。待他们去孟氏院中请安时,发现居然一大家子都在。孟氏尚在唉声叹气:“怎么好好一个人,失心疯起来了。”
谢欲亦惋惜道:“如今只能把她先放在房中养着了,每天让大夫给她瞧瞧。不能离开了芳华院,下人派贴身的那几个伺候就行了,省得她又误伤了别人。”
翠羽说:“老爷真是慈悲。妾身等不过是房里伺候的人,竟能得老爷如斯怜惜,实在是生之所幸。”她说罢就盈盈下拜,言辞虽谦顺,但语气不卑不亢,根本没有任何做底下人的谄媚令色,反而是一派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风气。
谢欲叹道:“玉玫到底给我生了儿子,我自然不会不顾她。你们也一样,伺候我尽心尽力,我也一视同仁,必会善待你们的。”
翠羽轻叹道:“都是妾身不好,唯有我没给您添子添福。”
谢欲把手覆盖在她手上,轻笑道:“何必如此,都是天命罢了。你是个实诚人,我岂会笨到不明白你的心意。”
月现只觉得自己插不上话,木讷地跟道:“是呀,三妹确实是良善人。昨儿晌午安排晚上表演的时候,我还看见她对戏班老板说,你们也怪可怜的,天天东奔西走挣口饭吃,一会儿演完一定要去老爷面前讨个赏,四姨太刚生了儿子也开心得很,少不了你们的赏赐。”
孟氏也抬起头来,对翠羽似一目看透到底,笑问:“三妹很怜惜他们。昨夜的表演极好,老爷很喜欢呢。我记得二妹来回禀的时候,说这些戏班并杂耍团子都是你费心费力找来的吧。”
月现果然应和道:“是,都是三妹去找的。还说一定要荣升戏班的戏,那才是最上等的好戏呢。果然不错,我之前就看三妹忙里忙外地打听有关戏班子的事,她真的是操心了不少。”
孟氏对翠羽觑了一目,似笑非笑道:“哦?那真是费心了。其实要不是四妹坐月子,让她来做这事最好。她必是熟悉此事好坏,可以省多少力气。”
翠羽恭敬道:“我只是替太太分忧罢了。哪里称得上费心,不过多问了几个人。四妹原该休息的。她刚生完,自然记挂孩子,也没心思去操劳这些事。
谢欲饮了一口茶,沉闷道:“好了,她都病了,你们还在这里议论。少管闲事吧,要有这功夫,还不如去想想今年的年该怎么过才好。”
他说完略坐了会就往后屋去看诠至了,其余两位姨太也先后告退。若昕问孟氏:“娘,四姨娘什么病?昨儿下午不也还好好的么?”
孟氏回答:“她刚出月子,自然身体还虚。昨儿夜冷风大,怕是着了风邪吧。已经让大夫去瞧了,你就别操心了。”
他们从孟氏院中出来时,景行又看见了江婆子。那个当时误闯进若昕房中,被丈夫打傻的粗实妇人。景行记得挽绿说过她力气很大,所以林固贞把她留了下来。如今看来确实不错。她一个女人,竟然可以同时提动两大桶水,而且毫不费劲地来回走,连一滴都没有晃出来。她看见了景行和身前的若昕,很快又把目光低下去。景行被她看得身后一冷,她虽痴傻,眼神却是死气沉沉的。那是早年暴力余留的阴影,但那潭枯塘下仿佛潜藏着一种令人畏惧的暗光。
自那日后,玉玫的失宠似乎成了定局。大夫日日都去医治,但病怎么也不见好。她还是成日有些疯癫,虽然能下地了,也只是在芳华院中徘徊。谢欲并不准她出去。
新年一如既往。谢家刚添新子,也格外肯花心思。唯有不同的是,景行收到了挽绿送的一件毛衣。若昕房中的几人,数她平日话最少,脾气也是最好。她并无别的乐趣,唯独对景行从外面带的人书爱不释手,每日得闲都会细看,不时发出压低的清浅笑意。如此她也常问景行借。那些原本是给若昕带的,看一遍就可垫桌脚的读物。后来若昕不大看了,景行也保持了这习惯,转为给她带最新本。
她送毛衣也是因此,低声道:“我知知道三姐不大看,你是在给我带的。我也不好意思老是费你钱。这就当做我的谢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