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自身体好后,又继续开始打理家事。她一如往常端庄宽厚,对下人也很温和,从不轻易打骂怪罪。在知道月现仍旧被罚禁足时,她主动求谢欲宽恕,只说“谁能管得住一只畜生跑去哪儿,她也很无辜。”
谢欲答应了她的请求。从此月现又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只是她的话一向不多,经此一事后就愈发少了。景行对她有许多复杂的情绪,但他明白其中最主要的一缕是同情,尤其是想起她在湖边遥遥相望的孤影。
他把开得正烈的瑞香给她送去,希望能给她带来好运。她只是淡淡一笑,像一摊泛不起波纹的死水,然后仿佛想找些什么赏景行,但四下空空,只有从窗户里透过的昏暗阳光而已。景行最怕这些飞满细尘埃的光束,立刻告退离开。
幸而围绕他的未必全是压抑的事,很快高师傅的生日就要到来。景行数了好几回积攒的钱。因平时需要采购花种,所以他可以自由出入院门,早在一月前就拜托城西的刘裁缝做一套新衣裳。前一天景行和孟氏告了假。她知道景行的缘由后笑道“去罢,明天都不用进来了,好好陪你爹。”
景行心中感动,给她磕了头。第二日清晨,他就往西市去,先拿了衣裳,又买了些肉菜。他想起若昕,趁时间还早,就去寻在深宅大院不易见到的玩具。外面的局势依旧很乱,准确的说,每天都有大兵快步踏碎街道的静谧。景行早已不知道现在统辖这城的到底是哪位都督或是司令。百姓的生活依然能够在惨淡中勉强热闹地度过。所有贩的脸上都笼罩一层淡薄的忧愁,但仍旧能大声地吆喝,不仅为招徕客人,仿佛也在为自己因惶恐而过早枯竭的生命予以杯水车薪的滋润。
景行买了几对木制的鸟。后头都装有个铁旋子,扭动几下,便会扇动它们僵硬的翅膀扑棱好一会儿,发出类似的啁啾。他收拾完买好的东西,清点无误后就往回走。他原以为今天会是恬静安好的一日,但没有人能感受到景行此时内心的复杂,连自己也分不清震惊和苦涩哪者居多。一个年纪很的孩子,不过三四岁罢了,摇摇晃晃地跑到景行的眼前。他衣着破烂,裸露的皮肤也没有幼童该有的光滑洁白,一层厚重的灰黑色污垢渍进他的皮肉。
他拦住景行的去路,可怜巴巴对伸出手乞讨。景行腾出一只手从腰间取出几枚铜钱扔给他。但很快他就看见孩拿到钱后扑腾到街角一个女人的怀里。或许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对她印象深刻了。他的母亲,衣衫褴褛地躺在尘土中。她枯槁的双目在看见孩子时泛起沉重的微笑,把他揽进怀里。
“妈妈,我们有钱买东西吃了。”
那个孩子他素未谋面的弟弟,上一次见到他,他还在腹中,享受着一对待产父母最甜蜜的期盼。景行不知道她有没有认出自己,取出所有的钱,迅速放进她面前的破碗中,然后快步离去。他气息紊乱,拎着满手东西街上飞奔,差点撞翻好几个流动摊位,引来一阵阵高声咒骂。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当他跑回谢家后,放下东西就开始做饭,动作快得异常,可是他不想停下。那把菜刀对景行而言依旧很重,每一下都切进砧板。景行都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当他看到高师傅时,他想他找到了答案。
高师傅换上新衣服,欣喜地出现在他面前。然而他很快就凝固了笑意,说“你怎么哭了?”
他愣了短暂的一秒钟,嗤一声笑,“丢就丢了呗,你一个男人还哭,多丢人。”
景行也听出声音中的不自然,把它转化成了犟嘴的语气。景行不明白为什么,却意外地很想撒次娇。“我才十二岁而已!”
说完他就很窘迫,红了耳根,低头继续切菜。
“好好好,是我不对,托你福过次生日,才害你丢了钱。我赔你好不好?晚上带你去看杂耍呢?”高师傅以一种哄孩子的语气安慰,才让他舒服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