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陪她在湖畔吹了许久的晚风。她的抽噎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清亮的水波起伏声,那群鹅也都潜入芦苇丛中的洼地。临走前她问:“它们怎么办?”
“留在这儿吧。白鹅的生存能力很强,花园看着荒芜,但也只是人迹罕至而已。野花草长得都很茂盛,我之前把他们赶进来的时候,还看见湖中有不少小鱼群。只要一直人迹罕至下去,就会是一片新的乐园,就像从前一样。”
翻过围墙,他们乘车前往灯市街。新年将至的缘故,街巷上的情景比之往日更为热闹。不少摊贩都在卖对联,灯笼,窗花,而且诸多行人也都穿着红黄等暖色调的衣衫袄裙,在通明灯火的映照下,
花香弥漫的空气中掺杂着油炸食物与烧烤的香味,路过的人都暗自垂涎。他们也闻着香味往前走去。因人太多,景行必须时刻把视线锁定在她的身上。她也没有表现出多少兴奋,始终都跟在景行的身侧,文静地迈着步子,只是眼神不停地在摊位之间流转。
当迎面撞来的人正好从他们中间穿过时,景行下意识抓住被挤到一边的她的衣袖,彼此的距离再度合拢。
他说:“太挤了,万一走丢了,你不认识路,我会找不到你的。”
若昕温顺地点头,并没有将手收回,而是在几步之后将手心翻折向上,指尖先探入他的手心,沿着纹路缓缓上移,将他的手也握于手中。因突如其来的紧张,他的指尖骤然僵硬,但是随之纷至沓来的愉快让他沉陷于她手心的温度。那道温度很快就传到了他的两颊与耳根,导致那两处地方变得涨红发烫,幸而两边的灯笼发出和暖的红光,掩盖住他愉悦而窘迫的神情。
她也感受到,连忙低声问:“怎么了?”
景行的唇舌犹如打了结,口齿不清地说:“没我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吃炸排骨,很好吃的。”
她凝视着他错乱的眼神,抬起唇角清浅一笑,略微颔首。景行立刻往前走去,结果却发现她停驻不动,转身看她。若昕举起左手,往他的右后方指了指,低声说:“走过头了,炸排骨就在你后面。”
他尴尬得无地自容,但没有把脸转向背朝她的地方,而是龇牙干笑了两声,立刻走到摊位前要了一份炸酥肉和炸排骨。
刚炸好的肉装在黄纸袋中,上面插了两根细竹签。若昕刚要去拿戳在排骨上的竹签,景行把袋子往边上挪开,将右手拿着的酥肉递到她面前,“先吃酥肉吧?”
她虽不能理解,但还是照做。那一小袋五花肉条被炸得金黄酥脆,撒上孜然和椒盐,还有一小撮辣椒粉,很好地刺激出她的食欲。她立刻爱上那个滋味,接过袋子接连吃下四五块,才想起边上的人,不好意思地看着景行,也拿竹签戳了一块大的喂入他口中。
两个人很快就吃完那袋酥肉,又去分食排骨。若昕问:“为什么要先吃酥肉,这样会变得好吃吗?”
景行把已空的纸袋口对准她,忍住笑说:“现在有装骨头的袋子了,当然如果你不介意一边走,一边吃,一边把骨头直接吐在地上,那确实是没必要区分先吃后吃的。”
她翘起唇角,对景行轻哼了声,又吃下一块排骨,但感觉咬得很费劲,而且从表情来看,那并不合她的口味。她实话实说:“我觉得还是酥肉好吃。”
“行吧,给我吃吧,你待会儿再吃别的。”
景行从她手上拿过纸袋,一只手拎着,继续陪她往前走。但是在若昕说出想吃什么之前,他先看见另一个小食摊位。
一辆推车上生起两个炉灶,一个用茴香酱油煮着香干与茶叶蛋,另一个锅中则煮着玉米。
景行问:“你想吃玉米吗?”
玉米无论是在朱门或是茅檐草舍都是常见之物,并不能引起她的兴趣。她摇摇头,看着景行异样的神情问:“你想吃吗?”
景行对她说:“明天我买几截自己煮吧。”
这句话换来摆摊大妈一个幽怨的白眼。景行背对着摊位没有看见,那个眼神却尽数落在若昕眼中。她忍不住转过身,轻轻吁出笑意。
“干什么?”
“没事。”她问:“你和玉米之间有故事吗?”
景行说:“小时候那两年闹灾荒,家里什么都没得吃了,连野菜也挖不到。我实在饿得受不住,就趁一天晚上偷偷到邻村的一户人家去掰玉米。”
“没被发现吗?”
“发现了,那户人家养了很大一条狗。它一发现就扑上来追我,我掰了四个玉米揣在怀里,拼命地往前跑,生怕被抓住,就把玉米塞嘴里乱啃。”
她很惊讶地说:“生的啊?”
“那时候真的很怕,连叶子和玉米皮都咬下去了。而且因为饿了太多,腿脚都是水肿的,挤在鞋子里,一跑皮肉就磨烂了。我疼得边逃边哭,但是也没有忘记要吃玉米。”
“那你逃走了吗?”
“嗯,那条狗追我到村口就停下了。我把玉米用小褂包住抱在怀里,怕被别人抢走,立刻跑回了家。”
他的眼中泛起一阵怅惘,低声说:“我本来给我爹也偷了两个的,但是我没想到他会那么生气。他问我是我从哪里拿来的,我骗他说是野生的。然后他就不理我了,也没有碰玉米。我只好告诉他是去一户人家偷的。他让我带他去。他拿上一件棉袄。我不知道他做什么,带他去以后,他就让我在门口等着。等他出来以后,他反复对我说,更像是自言自语:这样你就不算偷了。”
“然后呢?”
“然后他就去城里找事情做了。”
“哦。”接下去发生的事她大概全都知晓。她不经意间地一瞥,看见景行的身后已跟着一只野狗。它执着地盯住那个纸袋,一直跟着往前走。纸袋的底端因为竹签戳出一个小裂口,排骨的一角已从袋中露出,似乎随时都会跌落。
若昕弯曲手指,犹如扣门似的敲了敲景行的手背,轻声笑道:“有人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