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零八章(1 / 2)无字花笺首页

自从那天离开医馆后,若昕先跟着景行前往公寓,一路上她几乎没说什么话。他们在弄堂口遇见了春黛。她说今天早上她看见门外搁着一个行李箱。她打开后认出里面有若昕的衣服,但是去了王家又发现大门紧锁,于是她就走到景行的住处等待。

景行悄悄跟她大致说了事情经过,彼时若昕正坐在窗边出神。

春黛知道后也大为震惊,瞠大夜幕湖泊般的双眼,但是很快就恢复平静。她让若昕搬到她家去住。若昕点点头,恍惚地说:“我先回去拿点东西,什么都没带就出门了。”

春黛提醒道:“我去看过,门都锁上了。”

“没事,我有钥匙。”她去身边摸手提包,才意识到除了身上的衣衫首饰外,她是空手出门的。

春黛说:“你找包的话,我在行李箱里看见了。”

若昕跟着春黛回去,景行则赶回学校上课。他即将要进行期末考试,最近几天并没有几节教学课程,全都是自习,但他也不敢松懈,立刻跑去图书馆先行准备考试赏析的题目。他也掌握大学的套路:每学期的期末考试,老师虽然不会公然泄题,但其实在考试前的课堂上都会多少暗示一下试卷上的出题范围,甚至有时直接说出一篇文章,建议众人去读一读。

凑巧的是,那篇文章正好是萧乾所作并发表在杂志上,景行之前读过,只是没想到会有一天作为准试题再拜读一次。自战争后,他和萧乾也有好长时间未曾联系过了。

若昕走进公寓。春黛说:“我去给你收拾一下房间。你看看箱子里都有什么,还缺什么,等下我们就去外面买。”

她打开箱子,里面有几套衣物。她也看见了手提包,钥匙和钱都在里面,还有她全部的首饰也都凌乱地堆在里头,就像是地宫里殉葬的珠宝。在手提包的旁边,还放着她平时做裁剪缝纫的小针线包,十几根不同粗细的毛线针压在底下。她打开针线包,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镯。它并未和其它首饰堆在一处,独自呈现出神秘冷艳的淡紫色,躺在一堆线团之上。

她们置办生活用品时,若昕就问春黛,之前找过她绣旗袍的人是否还能找到。春黛有点意外,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开始动工做事,但转念一想她有事可忙或许也好,保证道:“这个你放心,我去麻将室里吹个哨子,一个个就立刻跑到我面前来集合了。她们又不忙别的,恨不得衣服每天都不重样。打个牌都快要把手指头戳对面的鼻孔里去了,生怕别人看不见她手指头上的那颗葡萄石戒指。现在不是又流行复古吗?你绣的旗袍卖得一定好。”

她去布庄量了一匹嫩绿色的绸缎,对春黛说:“之前做的那件,刚绣到一半,丢在家里了。你替我去跟那个人说一声,要晚几天才能好,余款不用付,就当作是赔礼吧。”

春黛平时常买衣服布匹,最懂价钱行情,当时也是她代收的定金,知道那点定金光是买两匹布就已经不够。她无所谓地摆摆手说:“哎呦,你不用白担心,都是平时认识的,我跟她说一声就行。又不是差这件衣服,她就得裸着了。你只管绣你的去吧。”

很快锁红也知晓王家的事。她原是亲手腌了几条腊肉和香肠,想给王家送去作为年下的礼物,然而发现铁门紧闭且院子里铺满枯叶,就猜到一定发生了大事。后来她在门口撞见之前一同在王家做佣的小清,打听到前因后果。

小清是在北平时管家买来的下人,跟着主人一同到了上海,面色尴尬地告诉锁红:“太太那天被一个年轻男人带走了,但是我不认识他是谁。”

她因契约纸的事对若昕一直心怀感恩,对那天所感到震惊的画面,事后也只有一声叹息,压低嗓音对锁红说:“要是太太一切都好,你告诉她,我还愿意伺候她,随时都行的。现在伺候的那个婆娘,简直是个连蚊子血都要吸的癞蛤蟆。”

锁红知道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就去院子里拿了一条腊肉和两根香肠,用报纸裹好让她带回去。从景行那里出来,锁红把钱和东西都送到春黛家中。

“从前小安都把房租给您的,现在到我手上,自然也不能破例。”

“他就来过一回,难为你记着。但是现在我一个人,拿着这笔钱也没多大用。你家里四个人,用钱的地方比我多得多。”

若昕只收下腊肉,把钱还给她,说“现在打仗,凡事都艰难。外面的东西一天一个价,我们就别推让了。”

锁红就揣进口袋,笑道“那您没事一定到我那儿去坐坐,真没想到小安竟能把店里装饰得那么好看,一定也少不了景行的主意,说是说书店,简直就像神仙喝茶的地方。”

“好,等我绣完这个就去。”

春黛从房间走出来,闻见腊肉的醇香味,惊喜道“呦,这肉腌得可真香,一看就好吃,明天买点辣椒,用花椒油一爆,隔壁都要捧着饭碗赶过来。谢若昕,你明天可有口福了,我亲自下厨做给你吃。”

“瞧我都忘了,虽然是旧店,但好歹到我手上,也算是重新开张,应该请你们吃顿饭的。”她不认得春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于是说:“您要是爱吃腊肉,就一定要尝尝我做的了。我做的其他菜是上不了台面的,只有这腊肉做得还行。不如明天晚上,您和太太都去我那里吃饭吧?”

春黛眉心一跳,哂笑道:“什么您不您的,多难听。你就叫我”

春黛已猜到她是若昕从前的佣人,原想脱口而出“李姐”二字,但看眼前人的面貌沧桑得犹如三十几岁,总之远比保养得宜的自己显老,就说:“叫我李春黛吧。名字取出来不叫,那取它干什么。所有深宅大院的人都干脆取名张您,李您好了。你放心,明天我肯定带着她去。你可得多做几个好菜啊。”

次日五点春黛就带着若昕往书店的方向去。两个人乘同一辆黄包车,因午后下了几片忽止忽落的微雨,春黛就在车上撑着伞,转过脸看若昕正盯着伞上的春桃燕子图,捏住伞柄转了圈,卖弄道:“好看么?”

若昕点点头:“你是在哪里买的?”

“切,上海哪买得到这种纸伞。一个个都撑着黑漆漆的布伞,罩着人都没了气色。我跟你讲,我们那儿只有死了人才会撑黑伞。我是从南京老家带来的。你喜欢啊,等有空儿我带你去南京玩,那里有趣的地方多呀。”

她转而低声一笑:“就是不晓得修建好没有。”

若昕说:“我们老家也有很多这样的油纸伞,撑开就是一幅花鸟图。暮雨时节的街巷比什么画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