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下雨了。

云与雾相接，忠城笼罩在一片浓稠的灰中，雾里万物褪色成杂乱的线条。

火星穿过云翳，裹挟着潮湿的浓厚灰色汤汁，拖出极黑的长条阴影，从天际之外以绝不符合物理规律的轨迹坠下。

街道上空无一人。路牌是白板一张。

“轰！”

火球将马路砸地整块儿陷下一米之深，碎石混杂着火星四溅，落在地上激起一阵雨响。火球中央隐隐显出一个人形，从单膝跪地的姿势站起来，旋身速度之快，在火焰里晃作模糊的影子。

“邦！”人影一拳挥出，紧跟在火球后面的黑影被击飞出去，几乎没法捕捉到轨迹，只见到百米外的建筑上突然伴随着巨响出现了一个一丈高的大坑。

火焰此时才稍微弱下去些，个中人的身形更多地暴露出来——是个欧美面孔的年轻女人。

她瞥了一眼那个坑，收回手臂来甩了甩腕：“只是头地狱犬……讨人厌的玩意。”

“别分神再听这边的动静了，”女人从口袋里面摸出一台智能手机，屏幕上是通话界面，“我已经进来了，只是后面还跟了点讨人厌的尾巴。”

话音未落，女人抬眼向上一扫，紧接着周身的火焰暴起，身子一跃，炮弹般直射出去，当空撞上几道黑影。其中一个被击出去消失在半个成都之外，一个向着另一个方向倒飞，拦腰撞断了一座大厦后也出了视线范围，最后一头黑色巨犬与女人缠斗着落回一开始马路上那个深坑。

女人垫在下面。

地狱犬张开血盆大口，一尺多长的两排利齿死咬住女人的左臂，在她皮肉上根根崩断。女人借势让巨犬把自己拉起来站稳了，伸出右臂，再从断齿中抽出左臂，抱住巨犬的脖子，将上身一扭。只听清晰的碎裂声响起，巨犬轰然倒下。

右手几下抹去左臂上散着浓郁腐臭恶气的口水，女人抬头看向方才被砸穿的大厦，正巧望见被击碎成雾气的建筑修复其自身的尾声，最后一缕灰雾回归大厦，化成玻璃的模样，隐藏在空气中更多的水雾后。

头顶，无数黑影在云中穿行，密集如暴雨蓄势。

女人把手放进裤兜里，拿出来一个手机，拨通电话，说：“准备好，我很快就要带着‘钥’出来了。”

今早下雨了。

他还没真的醒过来，就闻见了空气中浓郁的潮湿味道，这股芳香气息无疑是不利于催人醒的，尤其是睡着暖和被窝的人。

所以他在充满整个屋子的喧闹铃声中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压在胳膊下面的被角被抽出来，厚实的柔软外壳被开了个口，冷空气立刻入侵。

“你才是那个有早班的家伙，”妻的声音明确诉说着恼火，“我却成了那吵翻天的破闹铃的唯一受害人。”

他挣动着试图把被子抢回来，眯眼抵抗大开窗帘外面射进来的明晰天光：“别说大不敬的话！那可是《神秘博士》老版的主题曲，经典啊。”

妻极不屑地哼了一声，发力把盖住他上半身的被子全掀了：“起床，呆子！”

这回他只能狼狈地爬起来，用手胡乱揉搓脸，试图清醒一点：“闹铃响几次了？”

但是厨房里传来水壶尖锐的鸣声，妻已经大步走出卧室房门。

他一个人呆呆坐在床上，想不起来昨晚究竟做了个什么梦。闹铃还喧闹地唱着不知第几次，最后终于寂寞地安静下去。于是由楼下店铺卷帘门拉起的哗然声响接上。

他又用力揉去眼角的污垢：“的确不该用主题曲。……人该和爱好也保持着一点距离感才好。”

客厅里，电视已经打开，早间新闻正在讲谁和俄罗斯总统举行亲切会谈的消息。

妻在往凉水壶里面灌水，他走进厨房去，捞起水煮蛋去水龙头下面冲凉暴力降温，然后拿了个盘子装蒸锅里冒着热气的包子。

妻已经坐在餐桌前等着，正喝一碗豆浆。

“今早下雨了，”他说，“国家应该立法禁止一切要求人类在下雨天早起的行径。”

妻一只手扒拉着手机，闻言扬了扬眉毛：“天气预报说下午还会有一场中雨。”

“我昨晚去散步时看见附近那个中学正布置操场，今天恐怕是运动会。”一个大学都毕业好一阵的人幸灾乐祸地说。

“运动会……下雨不是定律？”

“下雨就是定律。”

他开始剥水煮蛋。妻则拿起一个包子吹气。

电视机里还在评价这次会谈中双方发表的重要声明。

光影快速地流动在包子，豆浆和妻的身上。豆浆起了小小的涟漪，乳白的水面倒影出妻还没梳理顺直的散发。他分神听着新闻，想起手机还放在卧室里，还有今天早上有一场组会，他得解释上周那个白痴客户怎么会坚决要去投诉服务。

妻又开口了：“灯是不是在晃？”

他没来得及抬头去看，就已经感觉到地板传来的震动。盘子在桌子上磕出“哐哐”的密集鼓点。

“哗！”窗户炸开。

一个大件的东西撞碎了玻璃落在客厅里，险些撞翻茶几。

他和妻都从椅子上面弹起来。

落进来的是个人。活人。

电视机在说：“美方代表在发布会上表示……”

那人站直了，挺高的个子，就穿着一套灰色运动装，棕色长发，一张标准的欧美脸孔，女性。

他们没开客厅的灯，只开了餐桌这一边的。但是女人的模样被她自身的火光映得通明，那眼神长刀似的，第一瞥就把他钉在了原地。

她直直瞪着他，开口吐出字正腔圆的中文——如果不是播报员你很难从哪个中国人口中听见这么板正清晰的发音：“唐既望？”

被点了名的男人这下更是呆若木鸡。愣了半晌，只挤出来一句：“你，你是FBI？”

女人一侧的眉毛细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她扭头向窗外张望了一眼，右手搭在空无一物的腰间虚握一下，然后很快地转回餐桌这边，大步向唐既望走过来。

唐既望还在愣着。——他干了什么事情值得FBI大清早来抓他？这，这合乎国际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