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洹大叫着从恶梦中惊醒,额上、身上到处都汗津津的,耳后发丝更是水蛭般紧贴在脖颈上,她却不觉难受,两眼蒙蒙地盯着墙桩上的竹篓子,久久缓不过神来。
“是梦么?”她轻呢一声,掀开芦花布衾走至直棂窗前,窗格外片片金色桐叶在灰白地幕上绘出只只手印。
时值秋后一伏,早晚凉,中午热,真真一枣核天!
华北之地虽不及江南炎热,午后气温依旧较高,常人皆变着法子寻荫纳凉,院子里却有位挽着垂鬟分髾髻顶日而作的年轻姑娘,她正特立独行地操着大竹帚清扫落叶,竹帚几番拂曳,落叶便汇集一处,垒成一座微型矮丘。
要是没记错这是她第三次醒在陌生的地方,换句话说她被人救起三次。不得不承认虽然她一直深恶着太清门这个冷血的杀手组织,但作为它培养出的七宝鬼士之一,几番无力自救着实赧颜之至!
“开门,快开门……”
阵阵噪音蓦然响起,扫叶女闻之愀然作色,两眼一合紧咬住朱唇,额头抵在杵起的帚把上,神情纠结挣扎,仿佛在向上苍祈祷,又好似在做生死抉择。
院外敲劲越发刚猛,捶得木门嘭嘭直响,时有脚踹之声夹带其中,扫叶女磨蹭着取下门栓,一名官家装束的女子领着五个官差不请自进,须臾抬手间小跟班已会意的掩好门。
“两日后启程,有什么要收拾的趁早。别怨我,要怨就怨你自己,你不该竞选艺娜娇,更不该痴心妄想……”
红服女官一副倨傲之态,话语硬邦邦的,碎石般一点点迸出,扫叶女垂首受着不敢发一言,一席说完她又匆匆离去,小院重归平静,仿佛无人来过。
“姑娘何时醒的?”扫叶女一看见泥洹顿时欣色上眉,一边举壶倒茶一边温声询问,“姑娘可是遇上了仇家?怎生一个人……”
仇家?算是吧,虽然她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敢对他们出手的就是她的仇家。
世人皆知柔然和魏国是对欢喜冤家,明明同根同源却又相看两厌,和和打打斗了近百年。到了受罗部真时代,其主予成欲交好魏国,便以不愿两国交恶,徒添杀戮为由多次遣使入魏向太武和文成两位帝王求取联姻,无奈皆未果而终。
直至太和八年冬,魏国终于答应与柔然汗国结秦晋之好。
次年七月柔然那边传来消息:公主穆丽已至旋鸿县内,不日将抵丰镇。
丰镇乃大魏京都畿郊之地,素有“塞外古镇,商贸客栈”之称,穆丽公主欲抵魏都必然要路经此地。
数日前他们又获悉公主一行将在如浑水附近的饮马驿站下榻,便早早地候在此处守株待兔。
此行共二十人,目的在于暗杀和顶替穆丽公主,二十人中杀手十九名,余下一位便是顶替公主之人。
原以为一切都会依计划进行,熟料下手之日事故频发,先是穆丽公主早有防备且其本人并不似传说中那般柔弱可欺,后是混战时又遭另一波人马偷袭,此波人非敌非友,逢人必杀,不知何人所派。
彼时厮杀因第三方加入变得异常激烈,烛光火影间刀刀见血,若不及时撤离势必死伤惨重,于是她让奎宁与四名杀手互送洛小雅先走,她和其他人留下来垫后。
之后为了分散对方兵力,她又和仅存的七名地字级杀手各选一个方向奔逃而去,等好不容易杀光全部追兵终于可以放松神经时又因为太过松懈,一个不留神着了猎户的道,掉下陷阱里摔晕了过去。
这种事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再说事关机密,她也不会轻易道于外人。
“不用。”泥洹对着扫叶女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喝,不答反问她,“艺娜娇是什么?”
扫叶女的声音随问而止,才费劲挤出的笑容复似隆冬之水猝然凝固,她将茶碗轻放在桌上,神情黯然道:“它是一种对女子相貌、品行和才艺都给予较高肯定的称谓,丰镇每五年就会给本地十三到十八岁的姑娘举办一场类似花魁选拔的竞赛,届时美女如云,来如潮水,但最终凌登绝顶一览众山的只有五人,这五人便是艺娜娇。当选艺娜娇的女子不仅能博得好名声,成为众女之楷模,其当选期内家人亦会在每年中月得到一笔可观的育女费。”
原来是竞选失败,难怪会在这愁眉枉嗟!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姑娘何苦为得失心所累徒添烦恼。”
扫叶女微微一愕不解其意,等反应过来忙解释道:“不,姑娘误会了,我并非因为落选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