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饭店和大江旅社其实是一家的,就在隔壁隔。
桥上的人看着他们一家人,拉拉扯扯,争争吵吵地,还以为打架呢。好多人都望着。黄妈终于架不住了,让他们不要拉扯,她自己会走。桥上的人,这才看出来不是吵架,颇失望地散了。
进到饭店,往板凳上一剟,又忙着声明:“我不吃,要吃你们吃,我不饿!”黄妈脸拉老长,坐在那里,就像餐饮行业里的,意见领袖似的。
“是不是要给你发请帖,你才肯动筷子哦?”老丈母嬉皮笑脸地逗着他黄妈,“你就是个老孬子,又不要你花钱,白吃,你还不吃。还是等着人家喂你嘴里,你才吃?你个老孬子,有福不晓得享。”
“你晓得享,你吃好了,管我干吗?”黄妈话里头带刺地瞟了她亲家一眼。分明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出口。
老丈母也不知道看懂了,还是没看懂;还是看懂了,故意装作没懂,没看见。有意装疯卖傻,把一颗麻球用手抓起,硬生生地往黄妈的嘴里塞,“你是想让人服侍你吃,是不是啊?那我就服侍你吃好了。我出手,你出嘴,你一点也不吃亏。这一下,你总该没意见了吧?”
“嬷妈——”急得阿秀一声叫唤,“你太过分了!”
“过分什么?”他老丈母不以为然道,“都是一家人,我喂我老姐姐吃口饭,我都不觉得丑。你做小辈的在旁边看着就是,有什么好丑的呢。对不对啊,老姐姐?”
黄妈被搞得哭笑不得,张嘴不是,不张嘴也不是;想生气,又想不出生气的点在哪里。
“吃吧,老姐姐,又不是毒药,”秀嬷嫲一边像小孩子恶作剧样地,霸王硬上弓,硬把那麻球往黄妈嘴里面塞,一边好言相劝。
“不是妹子我咒你,你能活多大岁数?人到七十古来稀,我就算你能活到八十九十又怎么讲,最后还不是逃不出一个死字。人活在世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想我家老头子,五十都还没有挣到。哪个能想得到呢,一个头上长角的人。头一天还在江里头打鱼,龙王都敢往上捉的人。说没得就没得了。
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活在这世上,为了什么呢?
什么都不为!就是为了糊一张老逼嘴!最多再加一个穿字。我看老姐姐,你穿得也不好么!你活在这世上,倒底图什么呢?
普通老百姓,最多的,不就是图个吃和穿。我看你穿得,也不像个图穿的人么。
吃还不喜欢吃!用我家那个死鬼老头子的话讲,你不就是个孬子么?”
阿秀听得她嬷妈说话,听得心里一拎一揪的。听到她嬷妈都骂上了,骂她老婆婆是孬子,顿时又急了说她嬷嬷,“你不能少讲两句吗,嬷妈!”
“我讲这话你不会生气吧,老姐姐?”她嬷嬷并没有理她,继续看着黄妈问。
“没有没有!”没想到黄妈一点也没有生气,反倒害怕秀嬷妈误会她已经生气了似的。
急忙把那粘在牙齿上的麻球摘下来,搁到桌上,叹了叹气说,“老嫂子,你讲的话,一点也没有错。真的是这个理。
我这人,穷,穷了一辈子;苦,也苦了一辈子。从头到尾都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要讲苦,没人比我过得日子苦。真得是穿没穿好过,吃没吃好过。总是捡最差的吃,捡最差的穿。结果呢,也没有发财。还是混得像个贼样的。
道理,我其实也都懂,就是把钱看得比命都重要。
一看孩子乱花钱,我这心里,就像刀子割得一样。
可能打小,家里穷。穷怕了。你也晓得我们裕民那鬼地方。名字取得山响,多大气。全世上没有我们那块富一样。却三天两头揭不开来锅。经常饿得眼前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