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三郎没有明确回答,而是反问道。
“便是问你,如何反问我?”
三娘脸皮一红,嗔道。
三郎哪里领会这小女子心思,乃继续说道。
“大明府乃是北疆重镇,便是雕云叔父率领巡海水师未归,那大明府依旧有甲士万余,舰船百艘,为何不下海擒贼,反而严防不出?”
“你是说,大明府这番动作并非对外?”
柳瑒问道。
三郎点了点头。
“确实有些古怪。”
仝三郎接过了话。
“三郎这么一说,却也是我心头疑惑,即便是些许海寇造次,大明府何至于防范如此小心谨慎,甚至说是谨小慎微。”
仝三郎看尚有人不解其中利害,再看父亲示意其大胆放言,于是继续说道。
“想我仝家已经是渤海之上数一数二的海客,可若是遇上官府水师,也是上下有别。便如那艨艟大舰放在民间便是庞然大物,可在朝廷手里也不过是三流货色。而蛇家叔父所领船队,便是我仝家倾尽所有,也不过是不分伯仲的局面。”
这些话是实话实说,这也就是在自己人面前,放到江湖上说这等话,那仝家可就丢脸了。
“按着常理,便是遇到不怕死的海贼入寇,官府戒严乃是应有之意,所谓戒严便是如新市港那般足矣,然后必然是舰队出海警戒,然后遣人通报如我仝家这等海商巨客前来襄助,如此必然是要么海战歼敌,要么是四海追贼,岂有作缩头乌龟的道理!”
仝三郎说到最后,已然是将士人场面放在一旁,活脱脱的江湖人本色。
“大肇兴盛半数源自海贸,若是处处都如大明府般,这海上生意早就为海贼们掌握了,便是如我仝家何必老老实实做个商人?”
听这话,连仝十一郎都觉得兄长脸皮够厚,任谁看仝家也不是老实本分的商贾之家。
“大肇若说陆上兵马只是三流货色,海上水军绝对是天下一等一的翘楚。别人或许不晓得,我等可是常与官府水师携手刈靖海隅,如何不晓得其中利害?”
洋洋洒洒一番话,众人确实发现其中不寻常之处。
好比手握利刃的猛士,面对泼皮骂街,竟关起门来躲着不见,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莫非,这大明府是借此行事,目的便是针对使团而来?”
何必再问,这便是答案。
若是如此,贼人其实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以仝霁云的实力都寻找不出破绽上岸,贼人们又如何能在其中掀起波澜?
“如此一来,贼人们便要重新布局,便是人手也须重新调度才来的及!”
风鸣说道。
“没那么简单!”
说话的竟是虢三娘。
“内地不是边疆,看似人丁稠密,却都是身份确实之人,便是商人也不是想往哪里走便能往哪里去的,若是将人手隐藏在各行各业中,不为人察觉还要短期内集结在一处,别说坐探情侦,便是寻常衙门也会盯上!”
这等事上,虢三娘作为刺奸中人最有发言权,她莫看年幼出来行走少,但是家学渊源又岂是旁人所能比拟。
“若是使团尽往山途野径中去,便是想扮作山贼也实属不易!”
芦颂是个对凡事都好打破砂锅问到底之人,闻听此言,便希望虢三娘说个明白。
“所谓山贼水寇,寻常都是有个合法走动的身份,否则总是藏匿山野水泽还不早就群困而死?”
这话说的仝氏父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事实便是如此,所谓山贼水寇若是没个干净门户,便是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难活下来。凡是能雄踞一方的江湖巨擘,哪个不是两条腿走路?否则便是抢来金银细软,不能销赃变现又能顶个鸟用!
“大凡山贼若是在我大晟,便是周边豪族的庄客或者达官显贵的部曲,杀人越货,便是苦主都无处投告!”
这话一出,柳瑒脸色也好看起来,柳家资产丰阜,其中泰半都是走私买卖,这些话也就是虢三娘敢说到明面上。
“若是大肇,只怕放下刀枪拿起锄头就是乡里农夫,庄里樵户。”
宗氏兄弟也是面有异色,养家糊口不容易啊!
“如此便皆是乡里乡亲,莫说大队人马,便是多几个生面孔,也决计无法藏身!”
这话实在,外人看来当个剪径贼人最容易,却是一二人,乃至三五人都可以,但是人数再多些,恐怕附近的乡老里正都要去衙门首告了。
“这么说来贼人若是重新布局也根本无法调集人手在野外布局了?”
宗三郎点了点头。
“贼人布局本来就是防范我等以及朝廷,只要我们无从下手,贼人又何必徒费精力呢?”
“那这么看来,便是我们也只能投身毕竟之府县城市,如此以来贼人也会想到此点,那沿途便只剩五个去处了,只是这五个地方我们又如何选择呢?”
芦颂先是喃喃自语,然后顺着沙盘观察,才问道。
仝霁云半晌未出一言,只是看众儿郎群策群力,初展才华。看着诸人讨论落定,到了决断之时,这才开口。
“书呆子,哪里是五个去处,分明只有一个!无论他们怎么走,若是入京,必过应天府!”
这话堪称振聋发聩,诸人本来又陷入苦闷中,直被这一句话震荡的全部抬起头来。
仝三郎边看沙盘,边在脑子中推算路线。
“爹爹,您是不是早就看明白了?”
听闻儿子此言,仝霁云放声大笑。论智慧他或许只是中人之姿,但是江湖经验远胜常人,只是看破不说破,静观孩子们的表现。只能说孩子们的表现,远超他的预料,即便他不拿出结论,他也相信孩子们也会得出同样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