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自卑的孩子

1.二妞被妈妈推到镜子前，看着镜子中穿着一身新衣服的自己，心中却没有预想地那么快乐，反而有种莫名的卑怯与不安。对二妞来说，这种感觉是如此熟悉，好像自从五岁那年，被父母从乡下爷爷家接到这座城市后，它就如同一个幽灵一般，总是与自己如影随形。

恰如此刻，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自己身上那件臃肿的棉袄，以及棉袄外妈妈做的那件紫色花纹棉袄罩衫，跟旁边姐姐身上那件样式时髦的白色滑雪衫做下对比，二妞的这种自卑感好像变得更强烈了，然后她就联想起了今年六一节的情形。

六一那天早晨，二妞也是像这样被妈妈换上了一套新衣，然后站到了镜子前。不过不同的是，这次是二妞自己跑到镜子前的。因为早在一周前，妈妈就已经为她准备好了这条新裙子。当二妞第一眼看到它时，就喜欢上了，觉得它真是漂亮啊，尤其是裙子上那些大大的荷叶边，你甭说，跟动画片中公主穿的衣服还真有几分相似哩！

当二妞在镜前兴奋地左顾右盼时，姐姐走了过来。她看了二妞一眼，然后看似不经意地甩出了一句：“还美呢，这样的裙子早过时了。”

二妞在家里是老小，上面只有一个姐姐。姐姐比二妞大了三岁，现在已经是中学生了。跟所有的妹妹一样，二妞对这位已经上中学的姐姐，一直有种莫名的崇拜感，总感觉姐姐什么都懂，尤其是对于眼下那些时髦新奇的玩意儿，好像比爸妈知道的都多。所以，听姐姐这样讲，二妞刚才在镜前的那股兴奋劲儿，立刻就消失了一大半。而当她再度看向镜中的自己时，照着照着，还真就有点觉得：镜中的自己确实显得土里土气的。

于是对这条裙子，二妞立即就有了种不太满意的感觉。可站在那里犹犹豫豫了一阵，她最终还是没有敢向妈妈提出另换一条的要求。因为二妞知道，一般早上准备去上班前的这段时间，都是妈妈最忙最容易上火的时候，所以如果这时自己再给妈妈添额外的麻烦，不仅会招来妈妈的一顿训斥；而且，一旦妈妈问为什么想要换一条，自己该怎么回答呢？出卖姐姐？然后惹得妈妈伤心生气？一直以来，这两者好像都是二妞不愿做，更是二妞不敢做的。

再说了，家里也根本就没有别的新衣服可供自己选择。所以即使妈妈答应给自己换一条，那也只能换条旧的。是在六一这天招妈妈伤心生气后，依然穿着条旧裙子去学校呢？还是乖乖地穿着这条样式虽然有些过时，但好歹是件新衣服的裙子去学校呢？在这两者之间衡量了一番后，最终，二妞还是有点委屈求全地选择了这件新裙子。

到学校一看，二妞就发现姐姐的话果然是不错。因为那天到学校后，二妞遇到的第一个同学就是班上的丽娜。丽娜是独生女，家就是本市的，父亲好像是什么所的所长。她发现丽娜今天穿了一件新的白纱公主裙，裙子领口处装饰着亮晶晶的白色缎带，下面的裙摆是层层叠叠的白纱，松松地蓬起来；然后配合这件公主裙，丽娜头上还用缎带扎了一个蝴蝶结，显得洋气极了。乍一看，还真有点秀兰﹒邓波儿的感觉呢。

看到丽娜这身装束，二妞的第一反应就是艳羡。有一个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目光简直无法从这件公主裙上移开了。而等好不容易移开目光之后，二妞又不自觉地将这身装束的丽娜，与镜子中自己的模样做起了对比。如此一番比对之后，二妞很快就得出了结论：丽娜才是真正的公主，而自己，依然是那个身上总有种说不出的土气的乡下孩子。

当然，这并不是二妞第一次感觉自己就是个乡下人了。自从五岁那年，被爸爸接来这座城市后不久，二妞就已经开始模模糊糊感受到自己身上的那股子土气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还察觉到，似乎就是因着自己身上这股土气的存在，所以自己与这座城市的氛围，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虽然关于自己身上的这股土气具体是指什么，二妞一下也很难描述清楚。或许因着以前在乡下生活了五年时间，整天在田野里疯玩，所以它体现在了与班上同学白嫩小脸的比较下，自己黑红粗糙的脸庞上；有时，它也会体现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问题时，自己那口带着些家乡口音的普通话上；体现在面对别人，尤其是陌生人时，自己的那份忸怩羞涩，有别于班上很多热情活泼同学的言行举止上；体现在同学们在热烈谈论着各种时兴的话题时，自己有时却会茫然不知所云，根本插不话上——就像今天，它亦体现在了自己身上这条妈妈手工缝制的，样式有些过时的白底红点棉布大荷叶边裙子上一样。

所以六一那天，二妞过得实在是不太开心。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自己身上这条略显土气的裙子；但更主要的，还是借由姐姐和同学们对于自己身上这条裙子的反应，而让二妞再次深切体会到的那种如影随形的自卑感。

站在镜子前，就当二妞不知不觉沉浸在了对六一节自己穿的那条人造棉裙子，以及丽娜的那条无比洋气的公主裙的回忆中时，突然门外传来了妈妈催促二妞抓紧时间准备出门的声音，一下将二妞的思绪重新拉回了现实。二妞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应了一声，匆匆从穿衣镜前走开了。就在走开前，二妞再次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发现对六一那天的回忆，再加上刚才跟姐姐身上的白色滑雪衫进行对比后，引发出的对自己身上这件花棉袄罩衫的不确信感，此刻，就让她脸上那种总是隐隐存在的怯生生的神情，似乎变得更加明显。

怀着沮丧的心情，二妞一声不响地走进了妈妈的房间。虽然内心满是心事，但跟往常一样，在爸妈面前，二妞依然是习惯性地做出一副很乖巧的样子，只不过在内心，她是很期望妈妈能注意到自己脸上的神情，然后关切地问上几句的。

可一进到爸妈的房间，二妞就发现妈妈正忙地不可开交，根本顾不上别的。只见她一边忙着往包里装礼品，一边还跟一旁的爸爸抱怨着“每次去他们家，都不知道该送什么礼。你说人家什么都不缺，一到逢年过节，家里东西就多得吃不完，根本就看不上咱们这点东西。但去一趟，又不能空着手。唉，别的都不怕，就怕像上次那样，他们看不上，就借口说家里都有，又当面让咱们给拎回来。”这一类的话。

因为察觉到了妈妈压根儿就顾不上看自己一眼，所以跟往常一样，二妞就只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爸妈在那里忙乎。只不过，今天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二妞突然间竟有了一个惊奇的发现：那就是妈妈在抱怨时，她的脸上，似乎竟也是一副有些局促不安，担心慌张的表情。而对比刚才镜中看到的自己脸上那种怯生生的样子，二妞觉得，此刻妈妈脸上的这种神情，跟自己还真是有几分神似哩。本来二妞心中想着的还都是六一节那天的事情，但在看到妈妈脸上的此种神情后，她猛然就记起今天一家人出门，究竟是准备去什么地方的。

终于收拾妥当了。就在准备出门的那一刻，二妞心中紧张的情绪却变得越来越浓重了。她特别不想去那个地方，甚至有一个瞬间，还萌生了想对爸妈撒个谎，说自己肚子疼，然后装病赖在家里的想法。可是直到迈出家门，二妞终究还是没敢撒这个谎，因为她知道，今天全家人要去拜访的这位亲戚，在爸妈心目中，绝不是一般的亲戚。所以如果此时自己突然提出不想去，肯定会招致爸妈的诸多不满。

今天是大年初二，按照惯例，二妞知道，爸妈今天不仅自己穿得体体面面，而且还给二妞和姐姐都穿上了新衣服，一家人都收拾地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说起来是因为过年走亲戚，但或许更关键的，还是因为今天全家人要去拜访的这户亲戚，不仅是二妞家在这座城市中唯一的一户亲戚，而且关于这户亲戚，二妞总觉得，他们在爸妈的心目中，似乎是有着一种特殊的地位的。

2.三辆自行车，爸爸带着二妞，妈妈和姐姐各骑一辆，不到一个钟头，二妞一家就来到了位于市中心一片叫做淮河新村的住宅区。因为这片住宅区地理位置靠近市中心，楼房和小区也都是比较新式的，所以在当时，应该称得上是本市最好的一片居民小区了。

站在淮河新村6号楼1单元的楼梯口，在抬腿上楼之前，二妞先下意识地仰头看了看四楼那户人家的后阳台，发现这家后阳台伸出窗外的铁栏杆上跟往前一样，依旧是放了一只很大的白色泡沫箱子，然后阳台里面还隐约可以看到高高摞起的一些纸箱子，以及挂起来的各色腊味。看到这副景象，二妞就知道：那个白色泡沫箱子里装的肯定都是一些鱼类海鲜；而那高高摞起的一个个纸箱子里，应该是各种水果。不仅如此，同时二妞还知道，四楼阳台上那个白色泡沫箱子中装的海鲜，应该有很多自己连见都没见过；那一箱箱的水果中，有些也是自己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而在挂起来的那些腊味中，也肯定有一只火腿，据说它的价格是自己爸妈好几个月的工资……想到这里，二妞忍不住吞咽了一下满嘴的口水，又回忆起了去年的大年初二，在四楼这个后阳台上发生的一些事情……

身后妈妈开始催促二妞了，让她赶紧跟在姐姐后面上楼。二妞把目光从四楼后阳台收了回来，迈动脚步跟着姐姐上了楼。走到三楼与四楼的阶梯拐角处时，她又抬头看了看眼前四楼西户那扇熟悉的房门，感觉就跟以往每次来到这里一样，因为紧张，自己胸口到小腹的那块肌肉开始有些轻微地痉挛，心脏也“砰砰砰”地明显加快了跳动，整个人有种强烈地想上厕所的感觉。

强忍着这种感觉，二妞跟随家人迈上了最后那几步楼梯。一家人终于站到了四楼那户人家的门前。妈妈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叩了几下门，然后又快速地轻轻地腾出一只手，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头发，再快速地拎起礼物，静悄悄站在门外。而就在等待开门的这段时间，二妞感觉自己似乎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已经紧张到快要窒息过去了。

没一会儿，门开了。二妞伸头一看，开门的是二妞大姨的外孙女莎莎。莎莎今天穿了一件粉色绒线的毛衣，配了条牛仔背带裤，头上戴了一个跟毛衣一样颜色的粉色发夹，衬得小脸愈发显得粉嫩可爱了，活脱脱一个小洋娃娃的样子。二妞妈妈见状，进门后放下手中的东西后，就一把抱起莎莎，连连地亲个不停。

二妞有一个舅舅和两个姨妈。舅舅现在农村老家务农；两个姨一个是二姨，一个是大姨。二姨因为患病，早已去世；现在跟二妞的妈妈共同生活在这座大城市中的亲人，就只有大姨一家。因为二妞爸爸那边的亲戚都不在本地，所以目前二妞一家经常走动的亲戚，也只有大姨一家。

妈妈先进去后，跟在爸爸和姐姐后面，二妞是最后一个走进大姨家房门的。一进屋，就感到尽管外面滴水成冰，但大姨家里还是一如既往地那么温暖如春。其实一直以来，二妞就对为什么冬天大姨家却总还那么暖和感到迷惑不解。她曾经把这个疑惑跟姐姐说过，当时姐姐听完，一脸不屑地看着二妞，回答道：“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暖气啊！大姨家里有暖气，咱家没有呗。”

不过听完姐姐给出的这个答案，二妞觉得自己心中的那些疑惑好像还是没有彻底解开，其实很想继续追问一下：那为什么大姨家有暖气，咱家没有呢？不过当时看着姐姐那一脸不屑的表情，怕自己的这第二个问题在姐姐看来跟第一个问题一样愚蠢，所以最终她还是没敢问出口。

今天进到大姨家里后，除了暖和，二妞还有种新的感觉：就是越看，越是觉得大姨家真是比自己家大多了；而且跟上次来的时候相比，好像还又有点不一样，似乎比印象中显得更漂亮，更气派了。这时妈妈也注意到了这些变化，指着客厅的那一排家具，带着些羡慕的神情对正在阳台侍弄花草的大姨说：“大姐，你什么时候换的这些组合家具？真漂亮！”听妈妈这样说，二妞这才知道原来大姨家新摆放出来的这些看起非常漂亮气派的家具，就是时下最流行的“组合家具”啊！以前二妞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真的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其实每次来大姨家，二妞的感觉都像妈妈有时会跟爸爸感叹的那句一样：每次去我大姐家，咱们都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就比如，前年夏天，就是在大姨家，二妞第一次见到了一种叫做“冰箱”的神奇电器。那次，大姨还用刚从冰箱中拿出的冰镇西瓜招待了二妞一家。而当二妞对着冰镇西瓜咬下第一口的时候，那种沁入心脾的冰凉的感觉，在那年整个炎热的夏季中，就让二妞一直无法忘怀了。

还有就是去年寒假时，因为爸妈临时有些急事回了趟老家，就把二妞和姐姐送到大姨家小住了几天。而当二妞发现大姨家的早餐餐桌上既有牛奶，又有鸡蛋，午餐和晚餐也基本都是有鱼有肉时，也曾因此在心中大大惊叹了一番。因为那时二妞家的早餐，基本就是以面条为主；鱼和肉等一类的荤腥，平时更是每周才会吃上一次。

不过除了暖气，组合家具，牛奶鸡蛋以及有鱼有肉的午晚餐外，每次来大姨家，让二妞最为羡慕的，还要数大姨的外孙女莎莎所拥有的那一切了。

3.莎莎与二妞年纪相当。当时就二妞家和大姨家的情况来说，虽然大姨跟二妞的妈妈是亲姐妹，但因为一个是老大，一个是老小，大姨大了二妞妈妈二十多岁，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姨和二妞两家年纪最小的孩子，一个是二妞，一个就是莎莎。

单从五官来看，莎莎其实长得并不比二妞漂亮到哪里去。但或许因为从小就倍受呵护，加上大人也很会收拾打扮她，所以每次看到莎莎时，二妞就总有种类似六一那天，看到穿着白色公主裙的同学丽娜时的感觉。

尤其是每次两家聚会时，虽然二妞的年龄与莎莎的年龄差不多，但二妞总感觉大家的注意力，不知为什么，却无一例外地会全部都放在莎莎身上，甚至包括自己的爸妈。

在二妞看来，莎莎身上似乎有种魔力——因为大人们总是喜欢围着她，宠她，夸奖她，逗她玩，听她说话，关注她的心情和感受，满足她的各种需求；而且无论她说个什么，还总是会逗得大人们很开心。而年纪差不多大的二妞，却觉得自己似乎跟这种魔力丝毫不沾边，因为大人们总是像已经忘记了还有她这样的一个孩子存在似的。

至于为什么莎莎会俱有这种讨大人们喜欢的魔力，而自己却没有，刚开始二妞也感觉很困惑。不过后来经历地多了，再结合自己身上的那股让自己总是感觉跟这个城市有点格格不入的土气：二妞慢慢也就认了：这应该还是要归结于自己长得太丑，太土，而且也太害羞，确实各方面都不如莎莎吧。找到了这个原因后，每次两家人聚会，二妞也就总是会自觉地把自己缩起来，主动扮演起那个躲在墙角里的，被大人们，甚至有时连自己的爸妈都会忽略的、属于自己的角色。

就像今天，一进门，妈妈就抱起莎莎又是亲又是逗，连爸爸也是——跟大姨大姨夫聊了一会儿后，他的注意力也就渐渐被打扮地粉嘟嘟的莎莎吸引过去了，在吃饭前的这段时间，一直在陪着莎莎玩。看到这阵势，二妞就很知趣地悄悄躲到了一边，独自静静地待着。

每次过年来大姨家，饭前的这段时光二妞基本都是这样渡过的，所以这也就成为了一年当中，二妞最不喜欢的时光之一。但这却还不算完——对比饭前这段无人关注的时光来说，每次两家人聚在一起时，等大家终于坐下来一块吃饭的时候，其实让二妞感觉同样难熬。

一直以来，二妞都对跟大姨家的人一起吃饭有种异常惧怕的心理。而这种惧怕心理的产生，又主要是源于二妞一直埋在心底的一个秘密：就是每次两家人在一块吃饭，吃到一半时，她发现大家总要配合莎莎，玩一种叫做“数人”的游戏。

所谓数人的游戏，就是每次吃饭时，大家都会让莎莎数数饭桌上到底有多少人？每次如果她故意漏数掉谁，就证明她不喜欢谁。然后大家就会拿那个人打趣。而每次玩这种游戏时，基本也都是饭桌上的气氛达到最高潮的时候。但无论是二妞的父母和姐姐，还是大姨一家人，他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每到要玩这个游戏之前，坐在角落里的二妞内心其实是怎样的紧张与恐惧。因为每到这时，她就总有种感觉——从大家对自己的这份忽略中，已经可以断定，莎莎下面要漏数的那个人，肯定是自己。

考虑到在二妞这个年纪，恰恰是不太分得清拿人打趣和让人出丑之间的区别的。所以每次从坐到饭桌前开始，她就会不可遏制地开始担心自己被漏数，然后成为众人取笑的对象，当众出丑这件事情的发生。

虽然后来的事实证明，莎莎其实并不是那么讨厌二妞，在数的过程中，二妞一次也未被漏数过。但每次在玩这个游戏之前，二妞内心的那种恐慌与自卑，却并未因此而有所减少。后来甚至为了让自己能安全渡过这样一个每年都要经历一次的危机，二妞还略显早熟地开始有意识地去做一些事情讨好莎莎，希望通过赢得她对自己的好感，从而可以逃过这一年一度的饭桌上一劫。

二妞的这一策略颇为有效。再加上两人年纪相当，所以之后每次两家聚会时，莎莎不仅从未漏数过二妞，而且还越来越爱跟二妞玩在一起了。就比如去年大年初二，二妞一家来大姨家做客时，莎莎就趁着大人们午睡的时候，一定要拉着二妞去他们家后阳台看看储存的那些年货。但当时，莎莎的这一好意却让二妞感觉很为难。因为爸妈从小就告诉二妞，到别人家做客时，一定不要到处乱跑，乱翻乱看别人家的东西，尤其是去大姨家做客的时候，更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然而这次，面对莎莎的盛情邀请，二妞思来想去一番斟酌之后，为了讨好莎莎，最终还是选择了跟她一起悄悄来到了后阳台。

就是在那次，莎莎不仅向二妞展示了自己家后阳台丰盛的年货储备——那些放在白色泡沫箱中的海鲜，那一箱箱的水果，挂起来的各种腊味，还有那只无比昂贵的火腿……而且在带着二妞看完这些后，莎莎还从一个盛水果的纸箱子中拿出了一把桂圆，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还问二妞要不要吃？

其实早在看到莎莎拨开第一个桂圆外面黄褐色的硬壳，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果肉，然后又“哧溜”一下吸进自己嘴里时，二妞就开始吞口水了。因为在二妞的童年时期，在她所生活的这座北方城市中，新鲜的桂圆绝对是属于最稀罕的那一类水果。在这次见到真正的新鲜桂圆之前，二妞也只是在《小学生优秀作文选》中读过一篇写桂圆的文章。二妞记得那篇作文写得很好，让人读完以后，立刻就对桂圆充满了无限的遐想和向往。

所以当莎莎自己先吃了几颗桂圆，然后问二妞要不要吃时，二妞一时真是有些按捺不住了。不过一想到每次来大姨家之前，妈妈都会对自己一再嘱咐这嘱咐那的神情严肃的脸，二妞感觉全身的神经又绷紧了，于是最终还是强忍着摇了摇头，拒绝了莎莎。然后站在一旁，边咽着口水，边盼着莎莎吃完能尽快离开这里，千万不要被大人们撞见了才好。

但几分钟后，看到莎莎手中的桂圆越来越少，二妞又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尝尝桂圆是是什么滋味的机会，却就这样被自己错过了；再说了，又不是自己主动偷吃的，是莎莎给自己吃的，所以即便是吃上个一两颗，也不算是什么过错吧？

二妞正这样想着，这时莎莎似乎也读懂了二妞此刻盯着自己手中最后那两颗桂圆时，目光中所流露出来的渴望，于是又问了一遍二妞要不要吃？这次，二妞终于没能抵住诱惑，从莎莎手中接过了最后那两颗桂圆。

第一颗很快就被二妞吃掉了。但可能因为吃得太快，二妞觉得好像并没品出什么味，于是又着急剥开了第二颗。而这时，恰巧二妞妈妈上厕所，听到后阳台这边有动静，就过来瞧了一瞧。于是，二妞和莎莎就这样被发现了。

人赃俱获啊！二妞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妈妈当时看到满地的桂圆壳，还有自己手中正在剥着的那一颗桂圆时脸上的神情。不过出现那种神情后，妈妈当时却并没有马上发作，而是先柔声打发莎莎上床继续睡午觉，让二妞一个人留在了后阳台。看着莎莎进了卧室后，妈妈就把后阳台的门轻轻关上，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依然最大程度做到声色俱厉地把二妞狠狠教训了一通。虽然二妞拼命解释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但妈妈还是非常生气。训完二妞后，她一边抓紧时间悄悄清掉了地上的桂圆壳与桂圆核，一边低声警告二妞：下次再发现她这样，回家就要罚她跪搓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