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意让人清醒、冷静。
许如山挂着满脸的水珠走到一面半张脸大小的镜子前。镜子是用透明胶粘在墙壁上的,中间开了一道裂缝,刚好把里面的人脸一分为二。
看着镜子里被强行划开的脸庞,年轻、纯粹。
水珠滑过十八岁的面容,鼻梁高挺,肌肤白嫩。眼睛是清亮的,如一汪泉水,清澈见底。
“许如山,很高兴再次见到你”,许如山对着镜子里那张双十年华的脸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灿若阳光。
“1990年5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嘛?”
“”意味着燕京亚运会还没举办,92年的`发财证`还没错过,互联网的大风也还没刮起来,你还可以站在互联网的风口起飞......”
现在,90年代刚好开启,这是一个掀起变革浪潮的时代,遍地都是机遇,随便抓住一个,都能获得巨量的财富回报。
这个时代,确实有很多看似不可能成功的人,莫名其妙的立了起来。
当然,我们也不能把所有目光都看向那些成功者。因为这个时代也埋葬了很多人,包括很多同样看起来应该成功的人。
生长在这个年代,我们每个人就像在大海上航行的小船,海面波涛汹涌,浪头不断袭来。有的人乘风破浪平安靠岸,而有的人则是被巨浪掀翻。
每一个时代,都会成全一部分人,也会淘汰了一批人。
有人说:
80年代是草莽时代,谁胆子大,敢闯敢为,就能成功。
90年代是机遇时代,谁能先抓住机会,谁就能成功。
所以,很多经历过八九十年代的人,多年后回望,总不免感慨,自己当时太年轻,错过了太多机会。
然而,很多此刻身在其中的人,其实并不明白,自己正身处在一个怎样的时代。
没有谁能定义一个时代的好与坏,因为它们是相生相伴的。就像是人,我们也根本没办法去简单定义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事物都普遍存在相对的两面性,不能简单的一言而定。
可有一种说法,却被人们后来所认可。
这是一个车马很慢,书信往来,思想纯粹,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的纯真年代。
那时候喜欢一个人,不是因为他有车有房,而是因为一次偶然相遇,或者一个眼神碰撞,也有可能是某个下午,恰逢阳光正好,白衣飘飘。
这是一个被割裂的时代,一个密集出现荒诞和冲突的时代。人群被两极分化,站在纯朴与混乱的两边。
一边是传统工、农、小市民执守的纯良世界。
另一边,是信奉金钱至上,受到西化冲击的新兴阶层。这个新兴的江湖里,有英雄、权贵、精英,还有枭雄和混蛋,骗子和无业游民。
曾经十八岁的许如山是天真的,稚嫩的。
而今归来的许如山,有着一张同样青春的面庞,可经过了那么多岁月浸染和生活洗练,内心其实早已经变得不再单纯。
如果,一个人被尘世这个大染缸浸泡几十年后,仍能保持赤子之心,那绝对不是人,那是圣人。
许如山自然不是,他只是一个被命运眷顾的幸运儿,是个俗人。
“许如山,你掉茅坑里啦?赶紧出来......”
曾西青的声音像破锣一般,响彻在整栋宿舍楼里。
思绪在这里,被声音惊吓住,戛然而止。
许如山这才想起,当下自己还有一件最重要事情待办呢,十万火急的那种。
拿毛巾胡乱擦了一把帅气的脸,匆匆跑出水房。
回到311,把毛巾挂回墙壁的钉子上,搪瓷杯照旧摆回窗沿。
“曾西青,我有事找林班头,你们帮忙带点吃的回来,炒粉炒饭都行,走了。”
许如山冲曾西青喊了一声,来不及等人回应,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出了宿舍。
十分钟后,靠田径场的酸枣树林,许如山出现教师家属筒子楼下。
他看着眼前爬满藤蔓植物的破旧楼房,人一下坐醋了。
遍搜脑海,班主任林书学住在哪一个单元楼,记忆中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印象。况且中每个单元楼格局外貌都长得一样一样的,怎么破?
好在许如山还有最有效的土办法——喊楼,大嗓门喊。
而且,在这个电话只属于一小撮人的年代,能喊的基本都靠喊。
“林老师,林老师,师3班的林书学老师在么?”
大晚上的没办法,许如山只好拉开嗓子,放声高喊。
很快,在他左手边离他两个单元楼的三楼,探出一个身影,挥手向下回应。
“谁找我啊,这里,上来吧。”
“咚咚咚......”
上了楼,许如山平复了一下气息,伸手敲门。
“许如山”,林书学老师打开门,见到来人,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和不自然,“进来说吧。”
跟着老师进了门,抬头看了一眼屋内。
客厅不大,大概十来平米,外沿靠窗摆着一张掉漆的办公桌,桌面上堆满了书,依稀能看见‘毛概马克思’等字眼的封皮。办公桌左边靠墙的位置,是一张木头四方桌,不大,两边各放置了一把简易的靠背椅,桌上放着两个铁皮热水瓶。
可以想象,林书学大概是一桌两用。平日里是餐桌,有客人上门的时候,这里应该也作待客茶几来用。
师生俩相对而坐,四眼相对,双方各有小心思,却都没有先开口,气氛一时陷入了沉默。
许如山在想,该怎么开口能把事情办成,又能不惹来对方死磕,毕竟按上一世的轨迹,离林书学出事还有个把星期时间,谁也不敢保证这段时间不再出意外。
林书学则担心许如山把事情闹大,虽然不会对自己带来什么严重后果,可名誉受到影响是肯定的,能私下和平解决那是最好。
另一方面,林书学内心其实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因为事情是自己私下做的,这会还没公布,应该没多少人知道才对,至少,面前的许如山应该是不知内情的,今天过来找他或许是别的事也说不定呢。
“如山呐,这么晚来找老师,是有什么事吗?说说看,能帮上忙的,老师一定尽力。”
林书学决定就当眼前当事人不知情,先试探试探,看看再说。
“林老师,我来就是想问问毕业分配的事,我听说......”话还未完,就被打断。
“你听说什么了?你可千万别道听途说瞎凑热闹,特别是在现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你表现出来的一言一行,老师和学校可都看在眼里,可别影响拿毕业证啊。”
林书学不愧是语文老师,明明心中着急上火,可表现出来的却是不急不缓,分析的头头是道,每一句话都看似为人着想,最后更是来了个画龙点睛,软中带硬。
要是换了曾经十八岁的许如山,还真能被这番夹枪带棒的话吓住,乖乖认命。可惜,如今的他,早已今非昔比,人还是那人,心理认知却相差不知凡几,当然不可能乖乖就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