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从石湾村去往乡里的土路上,拉满粮食的平板车像蚂蚁行军的队伍似的,排成了长龙。
晨曦照耀路旁的草叶,露珠映出陆文胜满头大汗的脸。
他曳拽着拉车绳,前倾着身子,奋力向前。
可一路上,总是被别的平板车赶超过去。
虽说他的车上一共才拉了不到五百斤的东西,可因为前天挨打,身体里到处都是痛楚,一用力就格外难受。
交公粮只剩下了最后两天期限。
这让他很着急。
两天时间,顺利的话,磨几个来回能交上,不顺利的话,粮食会被拒收,最后还得拿钱补。
给钱也不是没有。
但那样的话,在村里、在媳妇那里就很没面子了。
“陆老师,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你亲自来交公粮,怎么没见你媳妇?”过路人打招呼问道。
“她在家带孩子,我没舍得让她来。”
“这是咱老爷们该干的事!”
陆文胜装作一本正经地调侃道。
“嘁,少来。”问话的人笑了笑,拉着他的平板车刷刷地跑远了。
又一个平板车追了上来。
陆文胜听到身后传来轰隆隆的车轱辘声,突然间,感觉往前曳拽变得猛一轻松,他往后扭头一看,帮他推车的竟是陆民旺。
老陆家上千斤的稻谷任务已经交出去了,现在他车上驮的是堆得像个小山似的棉花包,四个方向都用细绳捆扎着。
棉花质量轻,又蓬松,只是在车上占地方,拉起来并不累。
陆文胜嗫嚅了一下嘴巴,还是没叫出那声爹。
“老二,听说你前天捶了刘燕龙那狗日的,真是给咱三队出了气,还长了脸啊。”陆民旺乐呵呵地夸赞道。
“跟你有啥关系?”陆文胜冷冷地回了一句,看他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老头愣了一下,有点儿伤自尊了。
不过他并不介意,依然笑道:“老二,自从你病好了以后,你就变了一个人,不过,我还挺喜欢现在这样的你,过去的你,太窝囊了,我看到都来气。”
可能是的吧。
人穷、窝囊、没脾气。
任谁都想踩两脚。
等你能打、能干、能挣钱了,才能在一个大家庭里有一席之地,有话语权,有享受和分配资源的权利。
陆文胜想着,为过去的自己哀叹了一声。
男人必须强大。
“你喜欢不喜欢我不在乎了,你是你,我是我,我现在只想过好我的小家庭,至于你们老陆家的事,都跟我无关。”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是陆文胜长这么大,第一次严肃地向父亲摆明了自己作为一个成年人的态度。
陆民旺有点儿惊讶。
又有点儿懊恼。
“老二,你咋能这么说呢,我和你娘白养你这么大啊?堂堂人民教师,咋还成白眼狼了。”他松开帮儿子推车的手,负气地不再管他。
陆文胜没搭理他。
陆民旺拉着车,跟他走到了并排。
“有一件事我先通知你哈,年底你得跟我交一百斤新米,算是这一年给我们两个老人的赡养费。”
陆文胜家里一亩水稻。
因为水淹减产,今年一共才收上来五百斤。
把颗粒最饱满的挑出来交公粮三百斤,剩下的两百斤品质极差,能不能打出来一百斤大米都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