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寺，倒塌的浮屠塔上空，几个老和尚目光复杂地看着地洞中各种光芒闪个不停。

“文殊、普贤两位大菩萨在时，并非不能炼化尸陀林中众多凶魂、厉鬼，而是持慈悲之心，欲要以佛法渡他们出苦海而已。”

“悟空和那位仙子冲入尸陀林中大开杀戒，便把这些凶魂最后的希望也断绝了……”

为首的那個长须白眉的老和尚站立在虚空之中，脸上满是慈悲之色，忍不住摇头叹息。

身边另一个面白无须，脸上满是皱纹的老和尚劝道：“师兄无需过于伤怀，悟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今南京城内外邪气充盈，若再有地底凶魂冲破封印，不知有多少百姓会因此丢了性命。”

又有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僧也开口道：“纵使两位大菩萨的法身再此，这几十年下来也只度化了十分之一的凶魂，其中能领悟佛法的也仅我等六个而已……”

“而我们虽然随两位菩萨学佛多年，但如今修为依旧浅薄，纵使全力念动经文，也没办法度化尸陀林中诸多厉鬼。”

“与其等他们冲破封印出来害人，不若直接由悟空行此除魔之事。”

其余老和尚都同时点头：“此言乃是正理，你我师兄弟的都是从尸陀林中超脱而出，悟空破去尸陀林，便等于破去你我的原身。”

“我佛释迦摩尼曾有割肉喂鹰的慈悲之举，我等佛子亦要有效仿之心。”

六个老和尚闻听此言，一起郑重点头：“我等佛子，自不能坐视无辜百姓被厉鬼所害！若你我原身是魔，那我等便降服己身！”

这几个老僧不再犹豫，齐声唱了一句佛号，然后同时冲进地洞里，周身都燃起熊熊金色佛火，和孙悟空、长明仙子一起轰杀诸多凶魂、厉鬼、尸魔！

进入地洞后却并非漆黑一片的地底，而是一处类似于神明灵境的空间。

这处空间就是浮屠塔未建立前，此处尸陀林原本的模样。

头顶是昏黄的天空，堆砌着厚重如铅的云朵，一轮赤红色的圆月高悬，那是此处空间的出口。

脚下是一个辽阔的山谷，谷中一片荒芜，一棵棵漆黑的树木好似狰狞的鬼手，扭曲着地伸向空中。

地上是满满的腐尸和枯骨，几乎遮蔽了整个山谷，断头的，腰斩的，四肢不全的，肠穿肚烂的……密密麻麻的尸体上又爬满了蛆虫和蝇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

无数腐败的尸身下面，是发黑腥臭的血水，肆虐地在山谷中流淌，把山石都腐蚀成了黑色。

空中弥散着灰蒙蒙的雾气，雾气中有无数凶魂、厉鬼随隐随现，这些都是当年因战乱而死的孤魂，因为死的凄惨，无人收敛而心怀怨恨，不愿投胎转世。

久而久之，这些孤魂被怨气和地气、尸体腐败的秽气等各种杂气侵染，渐渐地丧失了神智，成了凶残弑杀的厉鬼。

又有许多厉鬼盘恒在腐败尸身上不得解脱，又变成了四处肆虐的尸魔。

尸魔周身都是尸毒，有那些在山谷中啃食尸骨的豺狼、野狗、猛兽、秃鹫等生灵感染了这些尸毒，同样变成了没有神智，嗜血好杀的魔物。

山谷中又有肆虐的阴风四处吹拂，风中隐藏着细如灰尘的飞虫。

这些飞虫是这片尸陀林中秽气、恶气所生，凡人若被咬一口，便要身中剧毒，药石无效，只能等死。

这些尸陀林里死去的百姓要比当年杭州城内被冤杀的百姓更加凄惨。

当年杭州百姓是因常遇春围城饿死，故而满腔怨气直指大明朝廷，怨气化生出黑山老妖这等妖魔欲要搅乱大明江山。

而这尸陀林中无数百姓尸身，或是被元朝处刑而死，或是遭遇劫匪而死，或是被乱兵杀死，或是被地主官吏迫害而死，冻死饿死病死，种种惨死因由不可计数，就是不得好死！

杭州冤死的几十万百姓至少还有个怨恨的对象，知晓该找谁复仇，而这尸陀林中惨死的百姓却不知该怨恨谁。

若真要怨，只能怨天地不公，怨神明不救，怨当年那个该死的乱世，怨整个世界。

就如同神明以众生香火愿力开辟灵境空间一样，这些凶魂、厉鬼、尸魔对整个世界的恨意交织在一起，硬生生在浮屠塔下造就了这一片尸陀林空间。

这片尸陀林当年便是万人坑，如今看来，此处死去的生灵又何止万人？

几百只猴子和长明仙子一起冲了进来，就好似热油锅里被泼进来了两盆冷水，顿时整个尸陀林都开始躁动起来。

无数凶魂和厉鬼不再往出口冲去，而是哭喊哀嚎着朝猴子和长明仙子冲来。

“咔嚓咔嚓”山谷中数不尽的腐尸和骷髅挣扎着站起身子，脚步蹒跚地往二人所在之处聚集。

这些密密麻麻的尸魔每走一步，身上都有腐肉掉落地面，他们伸着干枯的手臂朝前抓挠，像是落水的人伸长胳膊等待人拉他一把，又像是饿极了的灾民把手伸向美味珍馐。

长明仙子周身燃起熊熊烈焰，整个儿好似一个火人，停在虚空对众多猴子道：“这尸陀林中满是秽气，哪怕是一只虫儿出去都能掀起瘟疫，猴子可仔细着！”

“仙子放心！俺老孙行事向来仔细，定然不会出现差池！”其中一个猴子点头答应。

另一个猴子也嘿嘿笑道：“两位菩萨留着这尸陀林，是为了度化这些凶魂厉鬼，老孙佛法修为还浅，没有这等慈悲心，只能行伏魔之事！”

“是极！是极！降妖伏魔亦有功德！”所有猴子都齐声怪笑，说完之后全都自空中俯冲而下，持铁棒杀向山谷中数不尽的尸魔。

长明仙子懒得理会众多猴子的真假，站在空中一挥手，一片片红光飞出，化身成燃烧的烈焰，瞬间烧杀凶魂无数。

猴子和长明仙子分工明确，猴子负责轰杀下方数不尽的尸魔，长明仙子以神火焚烧山谷中四处飘荡的凶魂厉鬼。

两人动起手来波及范围都十分广大，力求不使一个魔物逃脱。

正当他两个全力战斗时，天空红月上又有几道金光坠落下来，尸陀林中现出六个身形干瘦的老和尚。

“舍身伏魔，我等佛子亦不落人后！”几个老和尚鼓荡周身法力，身上金色佛焰燃烧的激烈，整个人身上都蒙上了一层金色，好似六尊金身罗汉，冲入尸山血海之中。

这几个和尚原本是这尸陀林中的凶魂，受菩萨度化后皈依佛门，如今又转过头来行伏魔之事，来此处灭杀诸多厉鬼、尸魔。

此举就如同普通人发迹之后，又回到家乡祸害邻里亲朋一样，是以六个老僧虽然在放手大杀，脸上却都呈现出悲恸的神情。

然而这山谷中的诸多魔物却不管这些和尚是什么出身，依旧像鲨鱼闻到了血腥味一样朝他们扑杀过来。

而此时正在朝天宫中闭关的张牧之，却对鸡鸣寺浮屠塔下的大战一无所知。

小道士闭目坐在蒲团上，心神空空明明，内照自家识海。

识海是一片广阔无涯的海洋，海中每一个浪花都是张牧之自家一缕念头所化。

而张牧之自家元神则同观想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法相混同一体。

此刻悬浮在识海上方的雷祖法相比小道士刚开始修炼五雷法时清晰了数倍，周身发出无量豪光照彻下方的海洋。

小道士心中杂念逐渐消失，海面上的波涛一点一点平复，渐渐地变得光滑如镜。

雷祖法相披发赤足，身披金甲，面容平和而威严，手中持金鞭，此刻正端坐在虚空中，张开三只眼观看下方识海中的景象。

平静光滑的海面上正倒映出许多人影，有颜色娇媚的夜叉，兽头人身的妖精，鬼王、判官、阎王、金甲神将、河神等等，都是被张牧之斩杀的夜叉、精怪、鬼神。

这些早已死去，甚至是魂飞魄散的对头，全部显化在张牧之的识海中，面上满是怨毒，口中不断地吐出污言秽语，手舞足蹈地做出诅咒的模样。

这并非是被小道士所杀之人前来索命，而是萦绕在他心头的杀念。

“我修道至今尚不足一年，原来已经诛杀了这么多性命了！”

“这其中有作恶多端被杀的，有因我改变了命数殒命的，亦有阻我道路不得不杀的。”

“我以为自己心坚如铁，不会因杀伐而动摇心智，原来不知不觉埋下了杀孽缠身的隐患……”

雷祖法相地注视着下方诸多索命的“阴魂”，面色平淡地开口：“我修持雷霆之法，勇猛精进，心无挂碍，什么魔障能扰我清明？哼！”

随着这一声“哼！”声发出，识海中响起一声雷震，下方海面上呈现的种种景象瞬间就烟消云散，又呈现出一片空明的模样。

空空明明，不着一物，杂念不起，诛邪不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