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枢小院,地方虽小,但充满着肃穆与庄重。
在这儿的每一个人,都以能跻身此间为荣,更以能长留此间为望。
今夜当值的严颂文坐在工房的桌前,缓缓放下手中的书,揉了揉眉心。
这是他在此间的第二年,熬过了东方明那场让无数人从云端跌落的浩劫之后,他对未来也充满着野心。
万相已经老了,在那个位置上,坐不了太久了,他需要一个伙伴,传承他的思路,维系他的致仕后的荣光。
而曾经的吏部天官,如今的副相杨维光是个老好人,却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头人,他相信他能竞争得过这位。
至于夏景昀,他太年轻了,年轻到让人绝望。
所以,当白云边被委任为御史中丞,在他身后顶着他的腰眼时,严颂文感觉到了浓浓的危机感,为了手中这来之不易的权力,他与万相一拍即合。
他也看到了那个势,或许那就是他能够在竞争中击败夏景昀的惟一方法。
北疆败局已定,北梁即将马踏雁原,兵锋直指龙城。
众人真正讨论的重点,是那个度如何把握,如何既能对得起这份滔天之功,又不至于让姜玉虎将来封无可封。
苏师道捋着胡子,“康乐兄,还喝什么茶啊,换酒啊!此等大胜,不值人生一场醉吗?”
严颂文立刻抢先道:“已经逐一告知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夏景昀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提醒,国库好像没什么钱了。
商量了一阵,众人定下了一个大致的框架,接着便说起了给麾下诸将和士卒的封赏。
他以为万相使了个昏招,但猛地想起,是谁让夏景昀去镇场子的?
不论谁输谁赢,他万文弼永远站在不败之地。
他微微皱眉,房门便被人直接推开,兵部尚书沈盛文带着屋外凛冽的寒意冲进了屋子里。
严颂文的嘴巴张开就没合拢过,一脸震撼地听完才吞了口口水,喃喃道:“赢了?”
夏景昀扭过头,满意而惊喜地看着这位过去并不显山露水的兵部尚书,而这位也正神情亢奋地看着他。
说完之后,她看着群臣,“如今北疆危机既除,朝廷后续处置方略如何?”
夏景昀笑了笑,卫远志就已经替他回答了,“这可不是黑冰台或者什么什么别的小道消息,而是兵部在边关的军情急递,老军神当初设立的,平日无战事时都会时常演练,而且每一封军报上还要盖章用印,绝不可能有假。”
而这也是大多数普通人的想法。
严颂文摇了摇头,后背上陡然升起的凉意缓缓褪去,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但那个夜晚,他割下太子头颅的刀却握得极稳。
夏景昀微微一笑,却并未嘲讽他,“太后、陛下,诸位,北梁人觉得,拔掉了我们的两扇门板,我朝锦绣江山,便皆是门户大开,任他蹂躏之地。但如今,他们国土南面之天险,烈阳关同样落入我们之手,我朝兵锋亦可直达其腹地。烈阳关距离北梁梁都,同样仅有五百多里!如今的他们,就如同失去了青川关和雁回关的我们,难道他们北梁人就不慌?就坐得住?”
好在自己还没有按捺不住,自降身份去结交那位北梁世子。
严颂文却直接道:“青川、雁回二关乃是我朝北疆中线之屏障,一旦有失,敌军可一路直抵雁原州州城龙城,而后关中和中京俱震,这还有什么.”
万文弼也缓缓道:“严大人之言,乃是老成持重之道。北梁控弦之士数十万,十万人之兵败虽伤筋动骨,但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而且,雨燕州在手,他们依旧可以源源不断地支持东方平,这雨燕州哪儿是那么容易攻下的!”
“老臣赞同!”
李天风看着夏景昀,脸上的震撼之色到现在都还没消退。
万文弼开口道:“依老臣之见,当立即着手,抓紧平叛,同时革新朝政,整顿吏治,同时,遣使招降东方平,若其冥顽不灵,便可待兵精粮足之时,遣大军徐图收复雨燕。”
夏景昀也开口笑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北梁此战十万精锐尽丧,我们总算可以腾出手来,好好理一理内政,平一平内乱了。”
屋子里所有人,包括对前线战事颇为乐观的苏老相公和赵老庄主都愣了。
卫远志的眼前一亮,“依夏大人之见,莫非是想用烈阳关与雨燕州同北梁做交换?”
“万相此言差矣!”
凛冽的寒风会将他心头那些自然生出的温情无情吹散,让他变成一个绝对冰冷而清醒的猎人。
“陛下,前线急报!”
这等人物,你不主动去靠拢,难道等着人家来主动结交不成?
可许多人往往就是不懂这个道理,宁愿在衙门或者工作上谄媚毫无故旧的上司,却硬要在事业有成的朋友和亲眷面前,维系着自以为清高的疏远和不屑。
这一战若是如愿,他便有信心在有生之年,完成那一统天下的宏愿。
这时候,兵部尚书沈盛文忽然开口道:“太后、陛下,诸位大人,雪龙骑镇守北梁西线,如今他们被悄悄调走,西线或许还有突破之可能,若是西线再打出一场胜仗,北梁必然慌乱!依臣之见,安国郡王当还有后手!”
“如今,这场大败,虎豹骑和雪龙骑这直属镇南王,实际上被薛家控制的强大力量被几乎打没了,那位雄才大略的梁帝真的还能镇得住场子吗?北梁七大姓的其余各家会那么老实吗?”
就像三十多年前,没有人会看好他能够当上梁帝一样。
从他们的角度而言,这都是很可能发生的事情。
如今,他的信心也依旧充足而坚定。
退出殿门,屋外的夜风开始刮得凛冽了,但众人的心头,却都溢着一团火热。
至于白云边,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半路就回家和叶红鸾报喜庆祝去了。
杨维光笑着凑过来,“以诸位之见,这一场大胜,能打出我朝边疆十年和平否?”
“高阳,你说这军报不能是假的吧?”
他握着冰冷的栏杆,让自己的心冷静下来。
熟知兵部在各边关布置的苏老相公轻声道:“只要有消息,那就是好消息。”
众人齐齐起身,“臣等遵旨!”
身心是如此轻灵,空气是如此甘甜,天地是如此广阔高远。
她埋在袖中的手重重地掐着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要镇定从容,缓缓开口道。
一旁的兵部尚书沈盛文猛地抬头看向夏景昀,恍然大悟的眼神之中满是佩服。
如云老爷子这种,身为掌权太后生父的通天人物,再加上有夏景昀这层关系在其中,苏老相公和赵老庄主这等人精自然不会放过向他靠拢的机会。
夏景昀朗声开口,“收复雨燕,不在未来,就在现在,甚至于可以说,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这些也都有成例可循,当年破梁山之战的例子照着抄还能抄不来么。
视线的远方,一个黑点出现,在他的瞳孔中缓缓放大。
傍晚时分,梁帝披着厚厚的狐裘,站在宫城一座殿宇的高处,望着梁都城中铺满天地的大雪。
见云老爷子和苏师道都有些不解,赵老庄主主动解释道:“兵部还能传回来消息,就说明关城没破,眼下的局面,那不就是好消息嘛。”
十五万大军包围他三万人,他竟然赢了?
北梁是派了十五万头猪来吗?
其实关于姜玉虎的封赏,争议不会太大,封肯定是要封,而且因为老军神的故事,朝廷对他的猜忌也会比过往的诸多朝代对领兵大将的猜忌要小上许多。
一阵脚步声突兀响起,伴随着一声高喊,“侯爷!前线有消息了!”
寒风中,他的脸上泛起红润。
他很喜欢这样登高远望,既能彰显他至高无上的帝王权威,亦能临高远视,高瞻远瞩。
至于那最后一愿,不是什么尽得天下绝色而妻之,而是要征服南朝,做那时隔数百年之后再度入主中原的草原之虎。
“便如兽群,在一头猛兽带领下,张牙舞爪,声势惊人,有源源不断之利益可供,兽群便可愈发壮大而凶狠,但一朝遇挫,便会各寻生路,各奔东西,而至分崩离析。这便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他将目光缓缓投向眼前铺开的北梁地图志,研究起了这个平日里他看不上也不愿意看的邻居。
当沈盛文将大捷的情况说明,德妃再怎么克制隐忍,也终于忍不住开口赞叹道:“安国郡王,真神人也!大夏有他,乃社稷之大幸!”
高处不胜寒。
当那管事将军报内容说了,整个屋子里,便只有火炉之上的泉水滚沸的声音。
云老爷子此刻端着茶盏,面色却没多少春风得意,而是带着几分浓浓的忧色,“也不知道今日的消息是好是坏啊!”
“今夜哪位相公当值?速速领本官过去!”
其二则是,帅师伐远,执其君长问罪于前。南征北战,大大小小十余个国家曾经的王,如今都在这梁都城中能歌善舞。
屋中众人面色一变,云老爷子立刻道:“进来!”
梁帝握紧栏杆的手悄然用力,克制着心头的激动。
人不可以谄媚无骨,但却需要周旋人际。
不过好在他还算有点分寸,没说出什么世袭罔替之类的话来。
严颂文看着沈盛文的表情,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对,脸上登时露出狂喜之色,“安国郡王!不愧是小军神!不愧是竹林的接班人!不愧是我大夏的擎天白玉柱!好好好!好得很啊!”
汜水关之战,三千破五万,一战擒两王;
严颂文第一个抢先开口道:“太后,依臣之见,安国郡王此番大胜,堪称挽社稷于危难,功莫大焉。当加封亲王,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赐丹书铁券,加食邑一万户!如此方能彰其不世之功!”
众人见他抢白,旋即反应过来。
其一是,国家大事,皆由他出,让大梁从原本相对松散的部落联盟,慢慢有了一个集权国家的真正底子;
毕竟他也就才二十多不到三十岁啊!
这一场讨论,夏景昀并没有怎么参与,他对朝廷官职和勋衔和各种恩赏的微妙处理解得还不是那么通透,这点事情,还是等老狐狸们商量吧。
北梁十五万大军,他姜玉虎一口就吞了人家将近十万?
沉默了良久之后,苏老相公率先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一战打没了北梁十万边军主力,堪比老军神当初的破梁山大捷啊!军神后继有人,大夏有福之至啊!”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那腾腾腾的上楼脚步声,像是踏在他的心上,让他的心也忍不住跟着急切地跳动。
“建宁侯之言甚为有理,老臣赞同。”
是啊,登临至高,掌握了无上的权力,便也成了那孤家寡人。
他看着满身风雪的信使在宫城前下马,看着他匆匆跑进了城中,看着他在内侍的带领下,朝着这座高楼过来。
今日中午,这位曾当众对北疆战事表露过不看好,如今姜玉虎拿下惊天大胜,他当然要赶紧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