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元宵佳节,夜市的热闹程度自然更胜往日,正所谓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除了满目的琳琅灯饰外,便数街上穿着各式盛装的游人最是引人注意。各式的姹紫嫣红摩肩擦踵,笑语欢声不绝。
上次裴靖和安晴来夜市时还是仲夏,现下转眼间已是半年过去,两人的关系也有了不小的变化。因此两人见着这相似的景色心中便都是感慨万千。裴靖将马寄在路口的客栈后,便牵起安晴的手笑道:“今晚人多,你走在里面,有什么一定要叫我,省得咱俩走散了。”
安晴笑睨他一眼,打趣道:“裴哥哥,我要吃糖人儿!”
裴靖呵呵低笑,迅速伸手捏了捏她脸颊,又挤眉弄眼道:“好呀小妹妹,乖乖跟哥哥走呀,哥哥给你买好吃的!”
这等拼脸皮的比试总归是安晴先败下阵来的,只这一句,她便已摇头搓着手臂讨饶道:“已是这么冷了,你便莫要再让我觉着打心眼里一阵阵地发寒罢!”
裴靖听了含羞带怨地瞥她一眼,拧眉低声道:“冤家,点火的是你,还在怪人家烧得不够旺,灭得不够快!”这话加上这语调,便极容易就让人往歪路上拐了,安晴自然也有些不自在,忙低声啐道:“这么多人呢,你玩笑起来怎也不分个场合。”
裴靖笑眯眯地凑近她低语:“莫担心,正是因为人多热闹,才不会有人注意到咱们的。——换了是阳儿你,会注意到现下在那边摊子上合吃一碗馄饨的一对男女么?”
安晴依他描述飞速地看了一眼,便失笑着推他一把,怪他多管闲事,又好奇道:“你莫非是生了一双贼眼么?怎的隔着这许多人你却仍能注意到街对面的动静?”说着又笑,“怕只是蒙的吧?那你说,现下在你左方炸糕摊旁坐着的大娘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裳?”
“不是大娘,是个年轻的公子,穿着……”裴靖皱皱眉头,偏着头想想,“青的吧。”
其实是蓝色,但也差不离了。安晴不由惊诧莫名,若不是人多抹不开面子,她此时便定要扳过他脑袋看个究竟了。裴靖被她面上丰富的表情逗得大笑,笑过后又是得意万分地解释:“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要是风哥来,便连颜色也能分毫不差的。——你没听他说过?这般粗粗一看便将周遭景物记忆于心的本事有个诨名,叫做横扫千军,指的也差不多便是战场上的本领。顾名思义,于战场之上有了这般本事便会制胜于先,届时若是能够临危不乱,便是以一当十也是能的。只这门功夫初练时极苦,不光眼睛遭罪,用心太过,晚上还会做恶梦。那些练功的日子当真是恶心死我了,不过这本事学成了,倒也风光得很。”
安晴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个:“你上次套圈……?”
裴靖含笑点头,又笑着问她:“怎样,要不要今儿个再去找找他,将上次的琉璃灯凑成一对儿呀?”
安晴听着这建议也颇为心动,然而只一瞬便又泄气,道:“他今日不知来不来呢,便是来了,见着咱二人未必就没有印象了,到时他若是不肯白白又损失一个琉璃灯,执意拦着咱俩岂不是扫兴。还是随缘罢,说不得便能从别处得着那另一只了呢?”说是这样说,然而她当日得着那盏灯之后便已细细看过,那琉璃灯是手工制的,所刻的花样也甚是独特,虽然是梅花的样式,但那股子内蕴傲骨又不失秀丽的风姿,便是安晴自认颇擅丹青也不由暗暗赞叹,道一句难得。也由此心知,若她不能从那守摊人手里配齐了这一套,说不定便就此永远错过了。
她暗叹一声可惜,然而转念又觉着射虎一事本是兴之所至,若是当真为了什么赏头却也显得俗气了,于是将这事弃之脑后,任由裴靖拉着自己于人群中穿梭,而她则专负责左顾右盼,享受夜市的热闹美妙。
行走间,安晴蓦地瞥见一对熟悉的身影,忙脚下一顿,拉着裴靖笑道:“卖的这手串很好看,陪我看看呀?”
裴靖依言转头,与安晴笑吟吟地站在摊前把玩着手串,又任由她与货郎讨价还价了半天,磨得人家受不住,便宜了两个铜钱卖给安晴一对檀木珠子串的小串子。安晴玩着串珠喜不自禁,自己在腕上套了一串后,又将裴靖的那一串别在他前襟衣扣上,笑道:“也算是个装饰罢,今儿晚上莫要拆下来呀!”
裴靖捏着串子哭笑不得:“娘子,没必要看着他俩便赏我个这么特别的装饰吧?”
安晴瞪他一眼:“不说话又没人把你当哑巴,非得给捅破了么?再说了,这串子怎么了,别在衣裳上不是挺好看?”喝得裴靖忙做出一副小媳妇状,低着头连连称是。然而待住了一会,又是安晴先憋不住笑道:“他俩怎么走到一起去的?”
裴靖笑笑:“缪真身边连个丫鬟都没跟着,想是跟家人走散了,魏大哥又离得她那么远,应该只是路上碰上,顺便护送罢了。”
安晴先是点头,又摇头笑道:“你是只观其表了,看缪真那姿势,身子向着魏郢头又稍稍别过去,定是心里对他有一丝好感,又顾着女儿家的矜持才会如此的。然而两人又是何时发展到这一步的?”说完不待裴靖回答便掩口失笑,摇头自嘲道,“唉,果然是岁数到了么,连说话的语气都很有些三姑六婆的风骨了。”
裴靖转头重新握住她手,微笑道:“女人的天性不就是好分析打探这些事?这又关年龄什么事了,你十岁的时候便晓得在我耳边说这个姑娘那个妹妹与我如何般配、又在何时的表现是铁定对我有意思了,这样看来,阳儿你还是退步了呢?”
安晴失笑,然而不待她再说什么,裴靖便已拉着她手大步走到一处光亮的地方问她:“怎么指甲断了?这般的不小心!”
安晴低头一看,果然右手小指的指甲不知什么时候擦着根部断了大半,只剩一点与指甲下的嫩肉连着。断了的地方因为粘着肉,已渗出丝丝血迹来。许是因为天冷,她倒是不觉着疼,只感到有些麻痒,于是甩了甩手笑道:“不过是断了而已,回去剪掉就是了,左是不碍事的。”
裴靖捏着她指尖瞪她一眼:“不成,跟我过来,在这儿等着!”说着便将她撂在一处店家的门口,自己进去了片刻,便又出来对着一头雾水的安晴虎着脸道,“伸手。”
安晴乖乖伸出手,裴靖从袖里掏出只小巧的剪刀来,将断掉指甲不贴肉的部分仔细剪掉,又摸出个小瓶,将她手简单清洗了一下,直把安晴疼得连连皱眉:“这是酒?”此时她方想起来才抬头看看那家店面的招牌,然而一见之下却是有些失望,不过是间普通的小吃店罢了。趁她愣神的功夫,裴靖又抽出卷细细的纱布将安晴的指尖包成个小棒槌,这才笑道:“好啦,这样妥帖包着,回去以后别碰水,过个几天便长好啦。”
安晴苦笑不已,问他:“酒是做酒酿的,那这纱布呢?莫非是人家垫蒸笼的?”
“唔……刚巧有新的,我叫他趁着沸水又给我烫了下再简单甩干才拿出来的,管用就成嘛。”裴靖讪讪一笑,支吾着回答。
安晴闻闻自己被裹成棒槌的指尖取笑道:“我觉着我的手上插了个大号的酒酿圆子。”又看看裴靖忐忑的表情,拉起他手安慰地笑道,“裴少爷也了不起,能瞬间便想出对应的法子,还能顺利寻齐了东西已是不易。由此看来,裴少爷在落霞混实是屈才了呀,应该去做一位横刀立马的将军才是!”这本是句玩笑话,然而当话出口她却也迷糊起来,忙问他,“你小时确是有想去参军的意思么?怎的挽弓射箭骑术眼力都练得炉火纯青?若不是有这个心思,你是断然不必费这个力气的。”
裴靖一愣,手下无意识地婆娑着她手背,面上难得现出几分羞涩来,含混道:“我爹娘望子成龙呗,我是被逼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