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凤姐儿因要保胎,便要暂卸了管家的事,安心休养。这头一个烦恼的便是王夫人。这些年来,有凤姐儿掌家,替王夫人省了多少事,挡了多少麻烦,竟是数也数不清了。平日里还不觉得,如今凤姐一去,王夫人便觉有些支持不住了。这上下琐事不说,亲朋好友往来之间,便更是无空交谊了。一来二去,难免失了礼数。王夫人心下焦急不已,去凤姐儿屋里看了几次,见她精神倒好,才略将话提了提,便有邢夫人贾琏平儿等人来了,将子嗣保胎之类的话说了又说。凤姐也一副孩子为重的样子,王夫人倒不好开口了。
如此不暇了几日,王夫人终究生出了个主意来。
先是提出要李纨主事。
李纨听了这话很是惊讶,她是个寡妇,平日只安分守己,教养儿子罢了。因王夫人素来嫌她命硬,不大待见她,她便除了请安之外,就甚少到王夫人跟前去。若不是还有个兰儿,只怕她连安生日子都没的过了。如此一来,倒一直都是相安无事的。怎么今日突然要她插手家事起来?李纨心中十分忐忑,她这个婆婆可不是好相与的。
可巧李婶带了两个女儿还在稻香村住着呢,便叫了婶子商议了一回。旁观者清,这李婶娘毕竟多了些见识,李纨也在贾府中经历了多年了。这二人一商议,还是觉得李纨明哲保身的好。
当下李纨便推辞了。可王夫人容不得她推辞,说:“你只当帮我一回,等凤丫头好了,也就不再劳累你了。”
李纨无法,只得应了。继续秉承尚德不尚才的原则当家主事,嘴软心更软,下人们见了,哪里看在眼里,没两日,便乱的没个章法了。吃酒的,拌嘴的,偷懒不当差的,数不胜数。李纨只得去求王夫人。王夫人气得没法儿,心里其实又有些受用的:瞧,她这个媳妇就是不中用的,还得靠她这个婆婆。
而后,王夫人便叫了探春来帮着李纨。
探春能得王夫人的眼管家,颇有些受宠若惊。同时也生了些“要让平日看不起我的人都看看我的本事”的意思!
探春倒也很有些本事,一来就三下五除二,罚月银、打板子、罢职、撵出去,一条条下来,倒将一众闹事的婆子丫头们都给震慑住了。几件事也管得井井有条。她不比凤姐儿,是个正经的府里的小姐,——此时的规矩,未出嫁的姑娘,都是极尊贵的——且她又会识文断字,口齿又佳,比之凤姐更多了些“恩威并施,以理服人”的意思。几番手段施行下来,倒真叫府中众人看到了她的本事。
但那里王夫人又不高兴了。她的本意可不是叫这个庶女长脸的——即使这个庶女素来与自己贴心,处处以自己这个嫡母为尊,反而打击亲母幼弟——毕竟还隔着一层肚皮呢!
想了几天,王夫人终于想到个人选来。那便是亲外甥女儿宝钗。
当下便兴冲冲去薛家同薛姨太太和宝钗说了。薛姨太太和宝钗自是推辞一番,只是“盛情难却”便应了,说了等王夫人回了贾母,次日便来“上任”。
这里王夫人便趁着给贾母请安的时候说道:“自凤丫头病了,这上上下下就没了章法了。没法子,我只好让珠儿媳妇和三丫头来管几日,不想珠儿媳妇性子和软,三丫头又年轻,且是个姑娘家,许多事不好说。我便想叫宝丫头来帮着管几日。她在家都是管惯了的,最是妥帖不过的。老太太看……”
贾母听了,挑挑眉,道:“哪里有叫亲戚管家的理?”
邢夫人一旁听了亦笑道:“老太太这话说的正是,这家事纷乱,下人胡闹,自是要管的,可也得是个正经的法子才好。只是这请亲戚管家也忒不像样了。若说是咱们家大人们都不在家,请薛姨太太来帮着照看两天,那也是可行的。可如今竟是有趣了,老太太和二太太好好的在家呢,这里面又有大奶奶和三姑娘管着,虽不如琏儿媳妇管着时那般妥帖,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她们两个人有商有量的,竟还不及凤丫头一个么?凤丫头再厉害,也没四支胳膊四条腿呢!我看珠儿媳妇和三丫头就很好了,哪里还需要人来帮着?再说,遇了大事,都是回了二太太的。她们处置的不过都是小事罢了。咱们府里的行事都有个章程在的,依着例办事就成了,又能差到哪里去?再有不服的,只管打出去就是了,我就不信还有人不服!
再说了,都是自己家的人,自然管的下去,也下的去手,站得住理。若是真像二太太说的这样,请了薛家姑娘来管。那下人们听是不听呢?薛姑娘到底是姑娘家,三丫头尚且因是姑娘家,自己家的事都不好说,她难道就好说了么?而且还是亲戚家的事,岂不更不好说了?再有,同一件事,若是三人都应了,倒也可行了。可若是珠儿媳妇和三丫头应了,薛姑娘觉得不妥呢,又该如何?这让那些下人们听谁的?若是听自家的人,便少不得被人说是慢待了亲戚,若是听薛姑娘的,可让珠儿媳妇和三丫头心里该怎么想呢?倒是要寒了她们的心了!这是我的一点子糊涂想法,二太太听了,别生气才好。我也是为了大家伙不是……”
邢夫人说得激/情澎湃,王夫人听得眼角直抽,几番想打岔,都被贾母制止,她老人家面带笑容,显得十分有兴趣。
王夫人拢在袖子底下的拳头攥得死紧,她不过才说了想让宝钗管家的话,这邢夫人竟倒出一车的话来,且句句都占着理,自己竟驳不回去。什么时候她竟变得这么会说话了?只好勉强笑道:“大太太的话很是,只是如今我也是没法子了,近日外面忙的很。珠儿媳妇和三丫头虽好,但毕竟初来乍到的,难免疏漏太多。宝丫头在家时常帮着我妹妹管家,我都是见过的,妥帖周到自不必说了。所以我才生了这主意。”
邢夫人赶忙说道:“怪道呢,我说二太太怎么想到这个。只是我知道二太太为家事操心,可更该心疼外甥女不是?那边薛家人虽少,事可不少呢!薛家大爷常不在家,这么大的家业可是不少的事儿呢!这薛姑娘来了这边,家里可怎么办呢?若是因咱们这里的事耽误了薛家自己的事,叫二太太怎么过的去呢?”
王夫人险些吐血,只勉强咬牙道:“大太太说的是,是我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