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县的伤兵和柴桑的一道回来。江州府治所就在柴桑,折冲府让柴桑的伤兵下了船就乘马车回了,柴桑县衙处置完后,按就近原则先送柴桑上游顾县,然后便是远一些的饶县。鄱阳的伤兵多,自家雇车运送,费用州府出。
柴桑的伤兵转运之后,就留了一地顾县的。赵平安与陆六两人一人对兵册,一边点人数。统计一百单八人,恰好便就是一个梁山总数。
赵平安耳朵上挂着炭笔,翻着名册。一旁折冲府的府兵抱来个布袋子。
“赵兵司,这是顾县这一年阵亡将兵的军牌,你也一并带回去吧。”
“有劳!”赵平安接过布袋,打了开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便涌了上来,那一串一串用细麻绳串起的军牌上,还残留着黑的、暗红的血渍。
他随手拿起了一串,只见其中一块血迹模糊之处,隐约写着“朱贵,江州顾县下埠邙山荡。”翻过背面,却是去年六月入役的,去的是淮西颍阳第三团。
布袋里有两本阵亡名册,其中一本是第一批征召的府军,封面发暗,扉页泛黄,笔墨也有些泛了纸张。赵平安翻到朱贵的那页,清楚地写着“年十七,阵亡于兴庆七年十月,临战先登,卒于流矢”。便就是颍阳大捷时的事。
赵平安又翻了一页,“崔六合,江州顾县庄平崔家里。年二十一,淮西军颍阳第三团,阵亡于兴庆七年十月,跳荡陷阵,卒于斧钺。”
……
“余万张,江州顾县泽里七家岭,年十六,淮西军颍阳第六团,阵亡于兴庆七年十月,举云梯攻城,卒于乱石。”
“韦四郎,江州顾县泽里小鱼弯,年十八,淮西军颍阳第六团,阵亡于兴庆七年十月,举云梯攻城,卒于乱石……”
赵平安越翻越觉得这本名册重愈千斤,每一张纸都仿佛粘在他的手上。他抬头看了一眼一旁坐在地上等车的顾县伤兵们,没人交谈,也没人喧哗。
与鄱阳的伤兵比起来,他们显得更加地安静,只是眼神多少显得空洞,满脸灰土,腌臜不堪。他们穿着那一身一身的破烂衣衫,上边不知留下的是敌人的血渍,还是自己的血渍。
在颍阳,这群人推着千斤重的云梯,耳边是呼啸的乱矢和飞石。他们登上颍阳城头,被人用滚石擂木带落深渊,被人用长枪刺穿,被人用滚油泼洒,被人用弓弩射穿了胸膛和兜鍪。在南阳,同样也是这群人,穿着铁胄,在队正与伍长的督令下,双手颤抖,拿着丈余长的长矛,紧紧地肩靠肩,脚接脚。用血肉之躯抵挡河北叛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铁蹄,那半吨重的战马嘶鸣,雪亮的马槊刺来,却逃无可逃,躲无可躲。敌人撞在枪阵上发出了凄惨的嚎叫,身旁的同袍却被战马撞飞,撞得筋骨寸断,血肉如下雨一般……
这群人如今便就身体残缺地坐在那,与站在老远的各县胥吏们那一身身干净的皂袍幞头,还有这过分静谧的港口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陆六点完了人头,见赵平安拿着名册发呆,便走了过去。
“平安,怎么了这是?”
赵平安摇了摇头,一边接着翻一边道:“这两拨征发的顾县兵员,共有多少?”
陆六想了想说,“六月河北起兵时,折冲府往江北送了两万府军,顾县有六千多人。那些府兵,原本就是常年在册的军户,你们胡山村,应当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