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舍幽静,晚春之风掠过林竹,发出轻涛之声。
夏阎铺展开宣纸,提起笔,蘸墨而书。
他自己悟出的“雨”字,乃是采了雨洗去尘埃之意,可令人心神清明,心魔祛除。
而夜南绝留给他的这一副“雨”字帖,乃是采了“雨”的阴郁之意,淫雨霏霏,数日不止,心中烦躁自起。
此意和他领悟出的意,好似物的一体两面。
翻手生魔,覆手除魔。
但这魔,还是心中的魔。
自夜南绝离开后,已经过去足足三天了。
这三天,外界在发生什么,夏阎并不太清楚,他曾经悄悄地回到玉京,但白素璃和梦师御已不在原本的地方,且皇宫有一种迥异的森严。
他本是想通过白素璃为传话筒,与绣姬进行沟通,可显然此法已经无法实行。他错过了最佳的沟通时间,因为那个时间他正被夜南绝给缠着。
他又想寻曹琼,邹夫人,可两女行踪不定,不知在何处。若是过去,他还能以阎大人的身份登门拜访,或是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任何地方,但现在却不行了。
玉京在接收了龙城的老祖,以及北莽的部分老祖后,此时的老祖数量众多,他若是轻举妄动也极容易被发现。
尝试了两番后,他只能暂时放弃。
宗师寿元漫长,他既是挣脱了玉京的樊笼,那便暂且在外变强,等强大了再试着返回吧。
诸多念头闪过,他心神又定,专注地提笔,继续练着“雨”字。
春雨不期而至,少年却也不挡雨。
不撑伞,亦不用气罩,只是感受着春雨,看着那雨粒子将纸张上的“雨”字打湖,黑色的墨缓缓渲开。
“雨,可清洗一切。”
“雨,可致人阴郁。”
“雨,同样可令人视线模湖,看不清,见不到...但这一点,雨显然不如雾。可,那又如何,这亦是雨的特点。”
夏阎运转文山,一时间,文思如泉涌。
他静静闭目,感悟着雨。
“雨亦狂暴,若是骤雨,便是丝丝如鹅石,撞人面,摘落叶,待到骤雨后,定是满地花叶。”
想法是美好的,可落笔之后,却差了感觉。
显然,这需要时间积累和酝酿。
而逝境,就是这样的地方。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脚步声。
夏阎未曾用属于宗师的感知直接去查看。
这些天,他和夜南绝相处,自然也从这位天之娇女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譬如:纯粹。
数千年来,唯一羽化的庞无敌,就是种田种了几十年。
而夜南绝和他一起生活时,也绝不动用属于宗师的力量,淘米煮饭,买菜烧菜都如真正的农妇。
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非要这样呢?
是为了装逼吗?
当然不是...
夏阎心底有个猜测,可却只是猜测。
大道至简,而随着境界的提升,力量却越来越复杂。
人若总是局限于复杂,就会忘记事物本来的模样。
什么叫大道至简?苹果从树上落下来,可却包含了牛顿三定律。这就是大道至简。
吱嘎
小舍的栅栏处有人轻轻在推栅栏。
夏阎侧头,看着来人。
来人瘦瘦小小,即便披着灰色斗篷也还能察觉她的瘦弱,可偏偏这般瘦弱的人,腰间挂着个大葫芦,葫芦口的浓烈酒香随着雨水往四处飘着。
风吹过,卷起来人的帽兜,露出其后一张娇丽的小脸,眼神婉约,即便注视着你,却依然给人很含蓄的感觉,可若是眉眼一挑,却又平添了几分古灵精怪。
雨水哗啦啦下着,夏阎没挡雨,来人亦没挡雨。
空气有些安静,安静地可怕,直到夏阎喊出一句“李老师”,这份可怕的安静才被打破了。
来人抽了抽鼻子,道:“你都是四阶宗师了,怎么还叫我老师?”
夏阎笑道:“我可是在书院文曲大殿前,穿着学士服,对你正式行了拜师之礼的,怎么就不能叫老师了?”
来人双眼好奇地瞪大了,就连雨水的酸涩都未曾让她闭上,她好奇道:“你那时候就已经不是司马白了?那你还拜我为师?”
夏阎道:“拜都拜了。”
来人道:“你可以反悔啊...你都不是司马白,你...”
夏阎道:“可是,与老师缔结师徒之情的人是我,老师难道只是认了个身份,却不认真正的学生么?”
来人道:“你怎么还把我当老师?”
夏阎奇道:“不当老师,当什么?”
来人愣了下,长叹一声,道:“我...我就是不小心领悟了个新符字,然后在测试符字时偶然走到这里,顺便来看看你,既然看完了,我该走了。”
夏阎道:“学生正有符字的问题想向老师请教呢。”
来人有些犹豫,目光又看了看那小舍。
夏阎道:“她有事,离开很久了,而且...我和她的关系,也并非老师所想象的。
说实话,我还希望老师能够作为沟通,帮我找绣姬她们谈谈呢。
我并无恶意,体内也确实流淌着皇室之血。某种程度上,我就是司马白。
之前我没有时间解释,现在我没有人沟通。
李老师,我希望你能帮助我。”
李老师脑瓜子嗡嗡的,其中就一句“她有事,离开很久了”,也就是说他家娘子不在家。
顿时间,李老师心底跳出两个小人。
小人互相殴打起来。
啪!
“他家娘子不在家,你就想要留下了么?不要脸!”
啪!
“他现在孤立无援,需要我帮忙沟通。
他还认我做老师,我们的师徒之情并没有变化。
作为老师,帮助学生,有什么错?”
啪!
“但是他可以后悔啊。他可是老祖层次的强者。他若是后悔了,你就不是他的老师了。既然你不是他的老师了,你们就可以做色色的事了,不要脸!”
啪!
“你才不要脸,谁那么想啦?!”
啪!
“哟,不想呀?那漫长的余生,你就准备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地过下去吗?比起面前的男人,还有哪个男人真正能走入你的心吗?”
李老师呆呆地不动,体内的两个小人越战越烈。
夏阎看着李老师呆呆地立在原地,自然想不到她心里居然正在爆发战争。
转身,去到屋檐下,取了把油纸伞,然后来到她身侧。
哗啦
油纸伞撑开。
雨水被挡在外面。
“李老师,帮帮学生吧。”夏阎道。
此话一落,李易清心底的小人顿时分出了胜负。
“听到没有,学生在找老师帮忙!老师难道能拒绝吗?”
轰!
含蓄小人把那口口声声喊着“不要脸”的小人给打死了。
李老师深吸一口气,道:“既然你找我了,为师也不好拒绝。那就答应你吧。”
...
...
“为师沐浴了,徒弟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