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钟毓第一次睡得很辛苦了,更不是第一次被鬼压床。 钟毓小时候的身体极其虚弱,不足月出生且只有小猫儿大小,经常生病,好几次都差点没活过来。 遭遇鬼压床的时候,她年仅六岁,已是记事的年纪。 钟毓对当时发生的情况不是很清晰了,但依旧记得那股渗入骨子缝隙的阴冷气息,缠绕她全身,让她几欲窒息。 当时,她浑身动弹不得。身上似乎有很大的物事压制着她,无法睁眼,也做了一夜无止境极为漫长的噩梦。 醒来之时,她张嘴讲话,却满嘴打颤,死活吐不出一个字。 钟毓回想起当时的感觉,再结合目前的处境,原本惊恐的内心也便释然了。 耳畔边还传来一声熟悉的冷哼。 “害怕吗?” 钟毓差点就忘记身边鬼爷能轻而易举这般对她了。 只是,她不知几时又惹恼了鬼爷。 钟毓脑子清醒,但睁不开眼,说不了话。 过了会儿,身上的阴冷气息渐渐散去。 钟毓睁眼之时,已是天亮时分。 钟毓扭头看向一旁。 鬼爷照旧不见身影。 钟毓简单地梳洗一下便往厨房那边而去。 然而,她还没进厨房便先停住了脚。 炉灶旁蹲着一个身影。 钟毓愣了下。 她的视线从这个身影慢慢往上挪,向灶台望去。 灶台上已是炊烟袅袅,锅里煮着粘稠的白粥,锅旁边放着一碟葱油鸡蛋卷。鸡蛋卷的香味正是把钟毓从梦中勾醒的缘由之一。 这个场景,钟毓在别人家里见过很多回。 钟毓虽被养父母收养,养父母与钟毓并不亲昵,他们收养钟毓不过是因为与钟毓的双亲有旧情。他们有自己的子女要养,又是靠天吃饭的农家人,成天忙活,自然顾不上钟毓。 怎么做饭,怎么把饭做得可以下口,十岁的时候钟毓总算解决了这个问题。她学会了下厨。 虽然,只有黄番薯配咸菜,偶尔是稀疏的白粥。 钟毓觉得自己煮的白粥算是不错了,但与眼前这股香浓粘稠的粥味相比,差之万里。 “醒了?用饭吧。” 鬼爷嘴里还含着不知从哪里顺来的糖,说话含糊不清。 白净的俊脸上沾着不知从哪里蹭到的灰。 身后是简陋的厨房。 明明如此,清晨的日光落在鬼爷身上,却似乎带了一圈光晕。钟毓一脸平静地看着,手却暗暗攥起。 她问自己。 是否还在梦中。 她的手缓缓抬起,轻轻抚上鬼爷的脸。 入手只有一片冰冷,但这并不是在梦中。 半天,钟毓笑着朝鬼爷点头。 “用饭吧。” 午后—— 闷热的大街上,早已人头攒动。 今日,是会试出榜的日子。 钟毓终于知晓为何鬼爷会给她做饭了。 最怕便是,无事献殷勤。 钟毓挤入人群中,却不料遇见了一个人。 “灵秀,好久不见了。” 灵秀是钟毓的字,听见来人的声音,钟毓侧过头望去。 李瑞就站在她身后,身旁还有她的家奴。 在京都遇见故人,钟毓也是很高兴。她与李瑞说了几句话,便紧张地盯着贡院贴出的榜单。 不多时,钟毓便听得旁边人惊呼道。 “小姐,我看到您的名字了!” 是李瑞的家奴。 钟毓此刻也看见了。李瑞的名字赫然在二甲之中。 她来不及恭祝李瑞,便继续找着自己的名字。 午后的日光渐渐隐去了炽热,剩余只有即将来临的日落。 钟毓颓然坐在贡院不远的酒馆里。 她的手拿着一坛酒,却始终没有喝下。 钟毓想不明白,为何榜单上没有她的名字。 事后,李瑞原本想相邀钟毓一同前去喝酒庆祝,但思及钟毓这番难受,也便不再勉强。 钟毓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落榜之时,也知道要名列前茅是有多难,但当那个时候真正来临时,再淡定的人也会有动摇那刻。 鬼爷在一旁看着钟毓。 叹了一口长气,一口长气接着一口。 钟毓最终还是看向了他。 “你叹什么气?” 鬼爷却伸手摸上她的脑袋,老气横秋道。 “你挺好的,就是那人不识货而已。” 闻言,钟毓咧嘴一笑。 鬼爷又接着道。 “你再准备个三年,三年之后你再来考状元也不再话下。” 说罢,又摸了摸钟毓的头。 这番举止,看来是将她视作孩童了。 钟毓难过的内心动摇了。 她晃了晃酒坛子,结了账,便往外走去。 鬼爷问钟毓要去哪里,钟毓却望着鬼爷,笑了。 湖畔边,日落下,一木舟,一人一鬼,便成行。 钟毓横躺于木舟里,仰□□上,喝着酒,目光落在前方。 火红的落日,看似近在咫尺。 鬼爷半坐在钟毓身旁,嘴里含着块逼着钟毓买下的桂花糕,就着白玉酒杯浅酌,舒服地长叹一口气。 鬼爷顺着钟毓的目光看向落日,尔后又收回了视线。他低下头,视线落在钟毓身上。 身下这个女人,虽然看着似乎心情不错,但这似笑非笑,哭笑不得的表情,看着也怪难受的。 他的心也觉得怪怪的。 鬼爷缓缓地低下头,两人的距离在慢慢缩短。正当他的嘴唇即将靠近钟毓额头之际,突然钟毓开口了。 “我决定了,三年后再来考过。若考不中,誓不为人。” 豪言壮志,慷慨激扬,倒是把鬼爷吓了一跳。 鬼爷连忙仰高了脑袋。 “鬼爷,您在听吗?” 鬼爷连连点头。 “听……听见了。” 鬼爷觉得自己着魔,刚才是准备对这个女人干嘛呢。 “鬼爷,您在看什么?” 鬼爷眼睛上下打转。 “看……看日落啊。” 难不成看你啊。 钟毓没有再出声了。 鬼爷又悄悄视线往下挪,偷瞄钟毓。 只见钟毓眼睛仍望着远处,似乎没有察觉他刚才的举动。鬼爷暗自松了口气。 这时,鬼爷又听钟毓说道。 “我打算回清河镇了,在京都这里耗着也不是办法。” 房租贵不说,她的生计也是个问题。虽然在京都住着,考试方面的消息来得比他处灵通,人杰地灵。 “老家还有一块田可以耕种,到时候我还可以开个私塾教书。”像之前她的启蒙恩师孟夫子那番教书育人。 然后一边温书。 钟毓缓缓地讲着自己未来的打算,却半天不见鬼爷的应答。 她抬了抬眼皮,看向鬼爷。 鬼爷的视线这会刚好落下,两人四目相对。 鬼爷说。 “你回去了,那我怎么办?” “当然是跟我一起回去了。你不是我的未婚夫吗?我自然要带你回去见我过世的爹娘了。” 钟毓想都没想径直回道。 岂料,迎接她的是一盆子的水。 这水还是咸的。 鬼爷又哭了。 还哭得稀里哗啦,就差没痛哭流涕了。 鬼爷一边哭,还一边委屈地嚷着。 “你一直在说你自己,我还以为你打算抛下我逃走了。” 这下轮到钟毓大喊冤枉了。 鬼爷未说明自己的身份前,钟毓就有个预感,她这辈子是逃不开鬼爷的五指山。当鬼爷说自己是她的未婚夫后,钟毓就知晓,她这辈子会与鬼爷绑在一起了。 钟毓想了想,看着头顶上哭得鼻子红通通,嘴唇红艳艳的俏脸,她手指一动,便抚上了近在咫尺的脸。 夕阳近在咫尺,却始终远在天边,远不及这人来得近。 夕阳虽美,却不过此人的倾国倾城。 在鬼爷的目瞪口呆中,钟毓仰高了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缓缓在那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了一吻。 鬼爷摸着自己的额头,手无足措。 “你干嘛亲我额头?我爹说,亲了我额头的人,要对我负责的。你之前还亲我嘴。” 钟毓又躺了回去。 “恩,我会对你负责的。” 钟毓含笑望着鬼爷。 鬼爷又道。 “你知道负责是什么?意味着你这辈子都必须跟我在一起,一辈子不分离。” 钟毓点头笑了。 她从未想过,要抛下鬼爷一走了之。 凉风习习,钟毓喝下了一口酒,喉间不再是苦涩的一片,反而甜丝丝的,十分甘甜。 耳畔边还传来鬼爷得意洋洋的话语。 “既然如此,那小爷就勉强答应你跟你一起回你老家了。开不开心,高不高兴?” 开心。 高兴。 钟毓“噗嗤”一声笑了。 有鬼爷这个活宝在,她不愁没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