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前,村落口的另一处僻静木屋内。
“启禀指挥使大人,那两人自回到屋内,一直没有动静,也始终未见他们升火造饭。”
“嗯......如此甚好。”
听罢手下的汇报,已在村口另一处屋内暂时歇息的纪纲,略一思考,不禁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过,纪纲也并未贸然下令擒拿,既然长线鱼钩已然放出,必定要捞到大鱼,才好放心收杆。若是一时不慎打草惊蛇、反倒前功尽弃。
因此,见天色的确已晚,纪纲仅仅吩咐道:
“弟兄们跟踪了一路,也辛苦了。只留少许人手盯紧屋子即可。其余人马则小心隐藏于村中各处空屋内,一律噤声灭灯。无令不得擅动!待夜半时分,等那两人熟睡了,再听我号令行动。”
“得令!”
下完命令,纪纲便独自待在屋内静思,仅留两名亲兵在外护卫。借着这个机会,眼见大功即将告成的纪纲,又耐心地将自己的思路重新梳理了一遍,生怕漏过什么重要的细节。
首先,记得当日宫中大火,借着那随意擒获的逃跑宦官指认,自己曾在宫门外派出手下、差点儿抓住过一名姓陶的太监。
此人据说是建文帝最为亲信的贴身宦官,并且,在事后对其他被捕太监用刑之后,经过缜密的分析,纪纲更是越发觉得:在至今下落不明的建文帝亲信太监中,最有可能受托带走那幅《大明江山图的,正是这名建文帝昔日的贴身太监——陶公公!
虽然当时在宫门外,仅仅只是与其远远的对视了一眼,但是今日一见那扮作佛像之人的眼神,凭着高超的识人禀赋与自信直觉,纪纲便已几乎断定,其定与当日那名陶姓太监乃是同一人!
不仅如此,回想当初,据那时派出追击陶公公的手下事后禀报,后来又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一个女子,救下了那名陶公公。
再结合今日那两人前去栖霞寺的诡异举动,看来,此处便是这两名建文余党的躲藏之处,而且,还很可能隐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恐怕不仅与建文帝朱允炆有关,甚至,以自己多年来的经验,兴许,也与那幅燕王朱棣望眼欲穿的《大明江山图脱不了干系!
如今,据手下观察汇报,屋内一共只有两人而已,并无第三人的踪迹。可两人归来后也并未急于炊饭,很可能还在等待着第三人的归来。如此一来,那幅《大明江山图也说不定是在第三人的身上。
事关重大,纪纲不能不考虑每一种可能性,以确保万无一失。
因此,暗中放好长线、追踪至此的纪纲,还是决定先不急于收网,反而游刃有余地布置好手下众锦衣卫隐藏于各处,暂且歇息,养精蓄锐,等候自己下令方可动手。
若那所等之人能在夜半之前出现最好,到时便可一网打尽!若不出现,也无妨。只待夜半时分、两人熟睡中毫无警觉之时,再遣锦衣卫悄无声息地潜入屋内。只要能迅速将其制服,便可防止引起两人提前警惕、狗急跳墙,甚至不惜坏掉那幅《大明江山图的可能。
之后,便布好天罗地网,待那所等之人明日自投罗网便是。
在将自己滴水不漏的缜密计划重新梳理了一遍后,纪纲洋洋自得地翘起了嘴角,悠然地端起旁边一只茶碗,细细地品味着。
这茶虽是穷乡僻壤的粗劣茶梗所泡,可在此刻的纪纲心中,却别有一番舒心的滋味。
不过,纪纲未能料到的是,自己千算万算,几乎已事无巨细地考虑到了每一步。可是,却还是存有一处疏忽,令他万万没有想到——
就在这时,猛然间,只见纪纲忽然皱起眉头,紧紧捂住胸口,略显慌乱的面色中充满了惊异,似乎感觉到身体有些不太对劲,就像是莫名其妙中了邪一般,顿感浑身无力。可还不待其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竟已逐渐开始丧失意识。
在这头晕脑胀之间,纪纲自然已顾不上手中的茶碗——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失手掉落的茶碗立时碎了一地。
而身体渐渐不受控制的纪纲,依旧无力挣扎、对抗这股莫名的强大力量,甚至来不及呼喊外面的亲兵侍卫,便已彻底失去了知觉,随着“扑通”一声,竟一头栽倒在地——
不过,更为诡异的是,在瞬息之后,其竟又猛地睁开双眼,再度转醒过来。
只是,看其神色表情,却像是已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大人?!大人?!”
两名耳尖的门外亲兵接连听到屋内茶碗摔碎、以及有人倒地之声,顿觉屋内出了情况。但素知纪纲平日的狠辣脾气,谁也不敢贸然闯入,只得先朝着屋内连喊数声。
可屋内却久久未有回声,两名亲兵越发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于是硬着头皮,一脚踹开了屋门,而后双双手握刀柄、冲入了屋内查看。
可是,眼前的一幕,却令二人顿时不知所措。
只见,纪纲已然站起了身来,身上虽然沾有些茶渍与污迹,却似丝毫不觉般,只是手捧着一面屋内原有的寻常铜镜,正在愣神发呆。
两名亲兵见纪纲毫发未伤,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害怕,自己如此贸然闯入屋内,依照纪纲的脾气,怕是免不了一顿严厉训斥。
可是,二人低头等了许久,却迟迟未等到纪纲的臭骂。疑惑中,二人小心地抬起头来,却见纪纲竟仍表情怪异地紧紧盯着那铜镜,同时在脸上来回摸着什么,尽是疑惑而又惊异的表情。
“大......大人?!”
一名亲兵小心地试探着问道。这回,纪纲如梦初醒般,终于注意到了闯入屋内的亲兵,却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扭头看了过来。
二人赶紧躬身低头,放低目光,不敢与其直视,生怕触怒了这位性情乖戾、喜怒无常的指挥使大人。可是,纪纲却不知在迟疑些什么,始终没有开口,直到片刻后,才仅仅挥了挥手,示意二人迅速退下。
见状,两名亲兵虽然对纪纲的一反常态感到些许奇怪,不知其为何始终一言不发,但见其的确无恙,也就不再多问,只是简答收拾了下地上破碎的茶碗,便立即缩着脑袋退出去、同时重新带上了屋门。
终于,屋内又只剩下了纪纲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