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太过骄傲的人,要他当面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已是属于前所未有的低声下气。
秦颂的目光当中,恳切有之,矛盾挣扎亦有,甚至还带着明显小心翼翼的试探与忐忑。
他知道,自己此时方才道出心声,的的确确是错过了曾经最好的时机。
祁欢与他正面相对,看清他眼中交替的这些复杂的情绪……
于是,她便也是知道,这人没有在与她开玩笑。
秦颂是从什么时候起对她开始有好感的,她大概也都心里有数。
或许是因为她为了不叫杨氏过于操劳,替杨氏出面与他谈条件开始;也或者还有她曾替他劝说秦硕,帮着他那二弟跳出了叶寻意那个泥坑;再也应该还因为她冒失忤逆长辈,将他自祁正钰的圈套里抢出;然后还有这次秦颖的事……
祁欢相信他是真心,也相信他此时说出来,必然也不可能是一时冲动。
可她没有犹豫,她依旧坦坦荡荡,干脆利落的当面说:“抱歉,小侯爷,您的心意,我确实不能接受。”
秦颂其实早料到她该是会拒绝自己的,也就因为如此——
所以,他本来早几天就可以来了,却生了种近乡情怯般的怯懦心思出来,一直犹犹豫豫熬到今天,因为秦颖伤势稳定了,秦太夫人提议必须要来长宁侯府一趟了。
于是——
他终究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来了。
秦颂眼中情绪,一瞬间又翻涌复杂到了极致。
他嘴唇动了动,还想说点什么,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了。
祁欢其实不想因为自己给旁人造成这么大的困扰,可既然她对秦颂从来就没有过男女那方面的心思,自然就知道拖拖拉拉,言辞含糊反而是对彼此都不负责任的行为。
她稳住了情绪,继续稳稳地开口:“我并没有诋毁您的意思,但你我之间的性格,确实不合适。”
秦颂抢道:“我说过,我都可以改。”
他的语气,也难以自控的带了几分急切,甚至于眼尾都不经意的染上一抹被急躁激起的艳红色。
祁欢甚至觉得——
他若不是早入官场,受过了人情世故的磨练,这个向来强势高傲的男人,这一刻都几乎是要哭出来了。
可是,她依旧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也不全是性格不合的问题,小侯爷,不管旁人如何看待,但我私以为感情这回事,是该讲求一个先来后到的。我与顾世子之间……你是知道的,若此时因你的这番许诺,我便轻易舍弃他而投了你,那你就不担心将来有一天,我也会随随便便舍弃你吗?”
秦颂此时已经有些红了眼,当即便要说话。
祁欢却摇了摇头,抬手制止了他。
她继续往下说:“感情这个东西,原是个虚无缥缈,可有可无的一种存在,就因为太稀缺,太难得,所以一旦产生,人人都希望这一点萌芽能朝着美好里发展。我相信小侯爷方才所说,心系于我的那份初衷,也是带着这样美好的初衷与诚意的。既然现在明知不可为,非要强求下来,应该也不会是你一开始真心想要的了。”
秦颂的神情,不期然迷茫了一瞬。
自从发现自己对祁欢动心之后,他的确无时无刻想的不是她那些与众不同的“好”。
可是——
他又太清楚,人无完人。
祁欢这丫头,上回为了救他出府,发起狠来敢直接上手杀人的,她原已经颠覆了该是产生于女子身上的那种至纯至美的品格。
她知道,她有些地方与世俗格格不入,他也知道她身上有缺点。
他甚至想过,祁欢拒绝他时,如果用这样的理由来搪塞,他都可以说他不在乎。
人人都有缺点,他从没要求心爱的姑娘必须十全十美。
可是——
她这样说出来的话,当真是好严重!
她说,如果他不撒手,不死心,那么继续纠缠下去,就是在亲手毁弃他喜欢的这个姑娘!
这个女人,拒绝起人来的这份狠心决绝……
都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秦颂定定的望着她,嘴唇动了多次……
终究,却是被她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祁欢看得分明,男人的眼眶因为隐忍情绪而憋得通红,她也知道,骄傲自负如秦小侯爷,他以前一定也没在别人面前受过这样憋屈的屈辱。
因为——
他还想在她面前留着以后体面相见的底线,所以,就什么都忍了。
可是……
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她没那么博爱,也没有那么大的同情心,会拿感情和一辈子的事情去开玩笑。
更何况——
秦颂对她表现的心越诚,她就越是能对方任何的“施舍”,那是对对方的亵渎,也是对她自己和顾瞻两个的不负责任。
所以,秦颂看到的面前的这个女子,她就仿佛是铁石心肠一般,她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完美得体的笑容来:“有些事,当时一叶障目,看着像道坎儿,可一旦迈过去,再回首,就会发现其实也没什么了。小侯爷您虚长我几岁,比我的人生阅历更丰富,有些道理,其实倒也不必我来多此一举对您说,对不对?”
秦颂不是秦硕,涉世未深,做事考虑不到后果,只凭一腔热血和意气用事。
秦颂的眼眶酸胀的厉害。
他知道,自己现在最最体面的做法,就应该是先马上掉头走掉。
“就是因为先来后到吗?”可是太不甘心了,也依旧舍不下,他说。
话,像是在问祁欢。
可又仿佛——
又像是只对他自己。
祁欢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接茬。
但秦颂却也仿佛就只想这么说,她略等得片刻,也便自顾冲他屈膝福了一礼,先行转身离开了。
秦颂站在原地,看着她款款而行的背影,只觉心里的遗憾不甘如潮涌。
没有第二个人能明白他此时的心情,祁欢的那一番话,像是个魔咒一般在他心上不断盘桓。
她说感情这回事,她想遵循先来后到,可是那中间明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更早也有过更多的机会与她接触了解的,他甚至都无比确定,起码在那一段时间里,她与顾瞻之间是无来往,更没有可能生出什么情愫的。
就是因为他后知后觉,就是因为——
那晚在庄子上,其实是顾瞻早他一步,先见到的她,是吗?
他就晚了那一步!
于是,就像是天注定了一般,中间虽然兜兜转转,这个先机还是牢牢被顾瞻握回了手里?
祁欢领着星罗自前面的花圃边拐过去,没了踪影。
秦颂突然狠狠闭了下眼,仰面朝天,唇角浮现苦涩的笑。
原只是无声的自嘲,可是笑着笑着,就不可自控的竟是笑出了声来。
秦硕当时是看他要走,一个人陪着杨氏她们也坐不自在,又因为来时路上明明听秦颂说过今日无事,心下一时好奇,便尾随他出来。
在附近的花丛后面躲了半天,本是不敢贸然往他大哥跟前露面的,可是左等右等,实在瞧着他大哥这样瘆人,这才大着胆子磨蹭过来,试着叫他:“大哥?”
说完,就缩了脖子,等他大哥恼羞成怒,回头削他。
然则——
没有!
秦颂只是再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然后便兀自整理好心情,又恢复成平时冷傲矜贵目中无人的模样,转身便大步流星的朝园子外面走去。
秦硕又是愣了好一会儿,等反应过来,这才跑着去追他。
秦颂走得极快,一直到出了栖霞园的大门,秦硕才勉勉强强跟上他步子。
他从没见过自己大哥意志消沉成这样,更是打死都想不到他这大哥有一天也会为情所困,这般低声下气的去向一个姑娘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