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空席。
她轻蹙了眉头,暗道顾珩此人不守规矩、不循礼法。
竟让满殿皇亲贵戚在此等他一人。
她有些怨怼地望向那昏懦的燕帝,燕帝确是毫不在意顾珩的迟来,只顾着埋头玩着那兰贵人胸前的系带。
秦观月有些不耐地敲打着面前的酒盏。
不知等了多久,顾珩才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雪袍,手持拂尘,穿过喧杂的声乐人群而来,恍若遗世独立的仙佛。
贺风跟在顾珩身后,两人径直从秦观月席前走过,皆未匀一丝余光给她。
这二人本就是不解风情的榆木,秦观月没将这主仆二人刻意冷淡的行举放在心上。
声乐暂歇,燕帝也从兰贵人身上移开了手,满面喜色地笑道:“爱卿,快上前来,坐在朕身边。”
秦观月记得,上次的骊台宴,顾珩便是与燕帝一同坐在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出丑。
顾珩孤身而立,背脊直如雪松,面对燕帝,他连头都未曾低一低。
“今日是陛下家宴,臣为外臣,便不上前坐了。”
仿佛只是一声告知,未等燕帝应允,他便走向那空着的位子,缓缓落座。
那位子恰巧在秦观月的正对面。
只是这一次,她并未向从前那般向他投来情意缱绻的目光。
顾珩似乎有些不适应,却也没多想,只当她是顾忌燕帝,才不敢像往日那般放肆。
她本来就是这样贪心的女人。
既想要帝王恩宠,又想诱他犯错。
“丞相迟来,理应自罚三杯。”
众人循声望去,城阳王正在位子上把玩着手中的酒盏,似笑非笑地望向顾珩。
燕帝身后的王内侍惊出了一身冷汗,这城阳王怕是在边关久了,还不懂燕都的规矩。
即便今夜顾相不来,也没人敢置喙一句他的规矩!
顾珩眼帘微低,慢条斯理地理着拂尘,声线并无丝毫起伏:“修道之人,不沾酒腥。”
“丞相…”
城阳王站起身还想说下去,却被燕帝及时打断。
“阿戎!丞相清心修道,不可无理。”
燕帝挥了挥手,示意乐师奏乐。
曲乐声又起,燕帝似乎起了兴致,揽过兰贵人的细腰,向殿下众人发问。
“阿戎此次前往江南采买有功,今日朕特设此家宴,为阿戎一洗路途疲劳。诸位爱妃,今夜都准备了什么曲艺?若是好,朕有赏;若不好,朕可要罚——兰儿,不如你先来。”
说到此处,燕帝低头便在兰贵人唇上一吻,兰贵人半是羞拒半是埋怨地偏过头去:“陛下~妾才入宫不久,如何轮得到妾先。”
她媚眼如丝地望向秦观月:“理应贵妃娘娘先来。”
“好,就依兰儿所言。”燕帝向秦观月遥遥一指,“贵妃,便由你先。”
秦观月像是早有准备,倒也不慌不忙,颔首应是。
秦观月今日穿着一袭殷红裙裳,行动间裙摆流风回云,纤软婀娜的身姿吸引着席间众人的目光。
除了顾珩。
顾珩坐在席上,不愿看向她。一想到秦观月今夜即将献奏《曲江赋》,他便不自觉地想到那日在角楼晚亭,秦观月是怎样如狐狸一般撩弄着他的心火。
她离得那样近,温热的唇若有似无地触碰着他冰冷的耳朵,而她身前那香软细腻的触感,似乎又回到了顾珩的肩头。
顾珩无声地闭上眼,似乎这样就能洗净这些不堪的记忆。
“陛下,妾今日准备了一支新舞。”
女人娇若芙蓉的声音在殿中响起,顾珩倏地睁开眼,眸底神色震颤,似是不可置信地望向秦观月。
只见昏黄的烛光下,女人墨发如瀑布垂落在背后,一袭红裳衬得雪白玉颈愈发动人,令人想要伸手触碰。
她耳垂上的那对碧玉宝蝶耳坠在烛光下明晃晃地闪着光,似乎是面目可憎的邪童,正在呲牙咧嘴地对着他笑。
嘲笑他的愚笨、嘲笑他的自以为是——
她非但没有戴上他赠的耳坠,也没有弹他教的琴。
这副耳坠是哪来的?这支舞又将要献给谁看?
顾珩心绪如同被丝缠般混乱,他不知道他是怎样看完这一段舞的。
秦观月极尽媚色的神态,与热烈如火的舞步,含情缱绻。她像是红尘中盛开的瑰艳牡丹,又明艳似炽热的烈焰,拥有着倾倒众生的美,扣动着满殿男子的心弦。
可那旖旎的乐声落在顾珩耳中,便如讽刺的嘲笑,如热油浇上烈火,使他恼意更甚。
她竟敢这样戏耍他。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想要平息这种不该在他身上存在的感觉,可藏在袖底的手指,却透着骇人的苍白,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拂尘玉柄,手背青筋狰狞而起。
一舞毕,秦观月微微喘息着,微汗带出一阵更为馥郁的体香,连在席上的顾珩也闻得清晰。
燕帝两眼都看直了,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拊掌笑道:“贵妃此舞惊为天人!今夜便由贵妃陪朕共度良宵!”
未等秦观月出声,寂静的席间,便听见一声突兀的冷笑。
顾珩抬起那双已久静默的眼眸,如同冰冷淬毒的两把锋锐匕刃,刺向殿上面目贪婪的燕帝。